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丝方烬 > 第二十章 半朵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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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的黑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帐外雪光映进来,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我握着那块半朵桃花的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着冰凉的刻痕,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的春天。

那时我偷溜出容国使馆,在临安城的桃花林里崴了脚,是他背着我走了三里路。趴在他背上时,我摸到他腰间挂着块玉佩,便耍赖要讨来玩。他不肯,说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那我把我的给你!”我解下自己颈间的桃花佩,塞到他手里,“你看,你的是半朵,我的也是半朵,合起来正好是一朵!”

他当时笑得无奈,却还是把两块玉佩串在一起,挂回我颈间:“等你及笄,我便把这整朵桃花,刻成嫁妆送你。”

如今想来,那些话竟像谶语,轻飘飘落在岁月里,却在此时重重砸在心上。

“当年那块玉佩,你还留着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从颈间解下贴身戴了多年的玉佩,两块半朵的桃花在掌心拼出完整的轮廓,只是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光滑。“一直戴着。”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轻轻触过那拼接的缝隙。“那时总觉得,日子还长。”

“现在也不晚。”我轻声道。

他的指尖猛地一颤,抽了回去。“晚了。”他声音很低,像被雪压着的草,“淮南的百姓还在等着我,血海深仇还没报,我……”

“我知道。”我打断他,将两块玉佩重新串好,塞回他手里,“这个你拿着。等你觉得不晚了,再还我。”

他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帐内又陷入沉默。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我该去查探军情了。”

我看着他掀开帐帘,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却没回头:“山谷里的伤,别碰水。”

我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人,总是这样,把关心藏在最硬的壳里。

接下来的几日,战事愈发吃紧。容玮与西卒国联军攻势猛烈,我们虽凭借地形勉强抵挡,却也损兵折将。夜玄几乎是以帐为家,常常几日几夜不合眼,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我每日除了处理容国旧部的联络事宜,总会炖些参汤送到他帐中。他从不推辞,却也从不说谢,只是每次我转身时,总会听见他低低的咳嗽声——想来是那日在山谷受了寒。

一日傍晚,我送汤过去时,正撞见他对着地图出神,指腹在淮南故地的位置反复摩挲。帐内烛火昏黄,映得他侧脸柔和了许多,倒真有了几分当年那个温润公子的影子。

“在想什么?”我把汤碗放在案上。

他抬眼,眼底有红血丝:“在想,若能收复淮南,该如何重建。”

“会的。”我坐在他对面,“等平定了容玮和西卒国,总有那么一天。”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真实:“你好像……从来都信我。”

“嗯。”我点头,“从十三岁那年,你背着我穿过桃花林开始,就信。”

他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是那串风干的冰糖葫芦,用红绳系着,在烛火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前日搜敌军粮草时发现的,想着……你或许还爱吃。”他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接过糖葫芦,指尖触到冰凉的糖衣,忽然想起当年他总爱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这个,看我吃得满嘴糖渣,笑得直不起腰。

“君逸,”我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等战事结束,我们回临安城好不好?去看看桃花林,去找找那家卖冰糖葫芦的铺子。”

他看着我,许久,轻轻“嗯”了一声。

帐外的风还在呼啸,可帐内的烛火却稳了许多。我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冰墙,正在一点点融化。而那半朵桃花的玉佩,或许很快就能凑成完整的一朵。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仇恨的根,早已扎得太深,哪怕开出了温情的花,也终究会被底下的毒刺,扎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