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丝方烬 > 第十九章帐内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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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势渐歇,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主营的帐篷里燃着三支烛,火苗抖得厉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长忽短。

我刚为他处理完肩上的箭伤,布带最后在颈后系了个死结。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皮肤,滚烫得像要烧起来。他一直没说话,直到我收拾药箱时,才听见他低低开口:“力道重了。”

“不重些,血止不住。”我背对着他,将沾血的布扔进铜盆,水声溅起,惊得烛火又跳了跳。

帐内静下来,只有烛花偶尔爆响。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他:“君逸,你今日……”

“别这么叫。”他猛地打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玄色里衣的领口被血浸得发暗,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硬。

我却没停,往前走了半步,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在你心里,君逸当真死了吗?死在了临安城的火里,还是死在了这两年的颠沛里?”

他抬起眼,眸色沉沉。那里面有风雪,有刀光,还有一丝被我戳破的狼狈。“容月,”他一字一顿,“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夜玄。”

“可你护我的时候,明明是君逸。”我盯着他,不肯退让,“在雪山秘营,你看到剑柄上的月亮刻痕时,手抖了。在望雪楼,你说起醉仙楼的兵书时,眼里有光。今日在山谷,你替我挡那记重锤时,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死活!”

他忽然攥紧了拳,指节泛白。肩上的伤口大概扯动了,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我慌忙想上前,却被他挥手打开。“够了。”他别过脸,声音哑得厉害,“我护你,是因为你还有用。你的身份,你的人脉,能帮我复——”

“闭嘴!”我厉声打断,眼眶忽然热了,“我不要听这些!君逸,我知道你恨,恨容国,恨我父王,或许也恨我。可你若真要我死,在寒川镇时,你大可以让官差拆穿我的身份;在肃王宫,你大可以任由你王叔把我拖进天牢;在山谷里,你大可以转身就走!”

烛火“噼啪”爆了声,帐内的影子剧烈晃动。他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像被人撕开了层层包裹的伪装。

“我……”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我忽然笑了,带着泪:“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自己。君逸,你还活着,在你的心里,还活着。”

他怔怔地看着我,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说不清的苦。“活着又能怎样?”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淮南没了,我家没了,连你……”他顿了顿,猛地收回手,“连你都是容国的公主。”

“那又如何?”我往前一步,终于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全是茧,还有未干的血迹,烫得我心头发颤,“国仇家恨我认,可当年在桃花树下,你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他的手猛地一颤,反握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容月,”他看着我,眼底的冰层裂了道缝,里面翻涌着岩浆般的热,“别逼我。”

“我没逼你。”我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我只是想告诉你,君逸,我等你。等你放下仇恨,或者……等你真的能对我下杀手。”

帐外忽然传来更声,三更了。烛火渐渐弱下去,帐内的光也暗了。他握着我的手,没再说话,可那力道里的挣扎,我感受得清清楚楚。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到我掌心。是块玉佩,温润的羊脂玉,上面刻着半朵桃花——另一半,在我小时候弄丢的那块上。

“这个……”我愣住。

“当年在临安城,你说要凑成一整朵。”他别过脸,声音很轻,“我找了很久,只找到这半块。”

我攥紧玉佩,暖意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原来他什么都记得,记得桃花,记得承诺,记得那个没凑成的完整。

烛火终于燃到了底,帐内渐渐沉入黑暗。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包裹着他的冰壳,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了光。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帐篷上,像怕惊扰了这帐内的残烛,和残烛下,那点小心翼翼的、不敢言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