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国的冬日来得早，刚过未时，夕阳便已斜斜地挂在宫墙尽头，将琉璃瓦染上一层熔金般的暖色。从肃王宫出来，夜玄的步伐迈得又快又稳，玄色披风在寒风中划出利落的弧度，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响，倒像是在替他压抑着某种情绪。
“夜统领留步。”江无凝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夜玄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眉峰微蹙：“江先生还有事？”
“方才殿上，肃王看容公主的眼神，似有深意。”江无凝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留下的余温，“想必不日便会有封赏下来，只是这封赏背后，怕是另有文章。”
夜玄的目光扫过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又恢复如常：“肃王心思深沉，我等只需按计划行事。”说罢，他看向我，语气平淡，“容公主今日累了，早些回别院歇息吧。”
我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总觉得那挺直的脊梁里藏着千斤重负，而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更像是一层精心编织的网。
回到别院时，青儿已在廊下等候，见我回来，忙递上暖炉：“公主，方才宫里来人，送了些点心，说是……夜统领特意吩咐的。”
托盘里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其中一碟是临安城特有的桂花糕，入口软糯，带着清甜的桂花香。我拿起一块，指尖触到糕点的温热，心头却莫名一凉——这味道，与当年君逸府里厨子做的分毫不差。
“他怎会知道我爱吃这个？”我轻声问。
青儿挠了挠头：“许是……许是当年在临安城记下的吧。”
江无凝站在一旁，看着那碟桂花糕，眉头微锁：“有些记忆，太过清晰，未必是好事。”
我没再接话，只慢慢嚼着桂花糕，那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
几日后，肃王果然下了旨意，封我为“安惠郡主”，赐金册宝印，允许我自由出入肃国王宫，参与军政议事。旨意宣读完毕，夜玄站在阶下，朝我微微颔首，那笑容看似温和，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
“看来肃王是想借你的身份，稳住容国旧部。”退朝后，江无凝低声道，“只是夜玄的反应，太过平静了。”
我望着远处夜玄与几位肃国将领交谈的身影，他正侧耳听着什么，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那动作与当年在淮南军营里，他听属下汇报军情时一模一样。
“他或许，早就料到了。”我轻声道。
自那日后，我便时常与夜玄一同出入肃王宫，参与议事。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精准的见解，将西卒国与容玮的阴谋剖析得淋漓尽致，偶尔还会转头问我的意见，语气平和，仿佛我们仍是当年在临安城一同练剑的伙伴。
一次议事结束，他忽然提议：“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去城外的望雪楼坐坐？那里的雪景，倒是与临安城有些像。”
我心头一动，点了点头。
望雪楼建在城郊的半山腰上，登楼远眺，可见茫茫雪原，确有几分临安城的意境。店小二端上热茶，夜玄为我倒了一杯，雾气氤氲中，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淮南，你总爱偷溜出府，去城外的醉仙楼听曲。”
“记得。”我握着茶杯，指尖微颤，“你每次都能找到我，还装作生气的样子，罚我抄兵书。”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雪景映衬下，竟有了几分真实的暖意：“那时你总说，兵书枯燥，不如练剑有趣。可后来，你抄的兵书，却比谁都认真。”
我望着他，忽然想问一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话到嘴边，却被他打断。
“容玮近日在边境集结了三万兵马，西卒国也暗中增派了援军。”他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肃王打算让我率军迎击，届时还需你出面，说服容国边境的守将倒戈。”
我心中一凛，原来他邀我来此，并非忆旧，而是为了公事。
“那些守将多是我父王旧部，对容玮本就不满，说服他们不难。”我定了定神，沉声道。
“好。”他点了点头，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你也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端起茶杯，茶已凉透。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将望雪楼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江无凝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递来一件披风：“天凉了，早些回去吧。”
“他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我问。
“听到了。”江无凝叹了口气，“他对你，终究还是只有利用。”
我望着窗外的雪景，忽然想起那碟桂花糕，想起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提及临安城时的眼神。那些看似温情的瞬间，原来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需要我的身份，需要我的号召力，来为他的复国之路铺路。
“我知道。”我轻声道，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可我别无选择。”
三日后，我与夜玄一同率军出征。临行前夜，他派人送来一把剑，剑鞘古朴，剑柄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月形花纹——那是当年我送给她的生辰礼，他一直带在身边。
“此去凶险，这把剑，你用着顺手。”送剑的侍卫转述着他的话。
我握着剑柄，指尖抚过那熟悉的花纹，心中一片冰凉。这把剑，是他递给我的武器，也是他套在我身上的枷锁。
大军开拔那日，风雪漫天。夜玄一身银甲，立马阵前，目光锐利如鹰。他看向我，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我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注定充满算计的战争，敲响序曲。
我知道，前路布满荆棘，而我与他之间，早已没有了回头路。那些深埋在冰雪下的情愫，终究只能被国仇家恨，碾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