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啦，敲打着伞面，也敲打在两人之间那根绷紧的弦上。
林晚疏那句轻飘飘的“一起走吧”，让傅沉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愣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湿透的衬衫上，晕开更深的水痕。
直到林晚疏微微侧身，给他让出伞下更多的空间，他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回过神来。动作甚至有些慌乱，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尽量不让自己湿透的身体碰到她，手臂僵硬地举着伞，将她完全护在伞盖之下。
逼仄的空间里，沉默蔓延。只有雨水敲击和脚步踩过积水的声音。她身上淡淡的、属于咖啡和洗涤剂的干净气息，和他周身湿冷的雨水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暧昧的融合。
这段路并不长，但傅沉舟却希望它永远走不到头。
终于，到了她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梯口。声控灯应声而亮，发出昏黄的光晕。
林晚疏停下脚步，转过身。傅沉舟立刻将伞递还给她，动作快得几乎有些失措。
“谢谢。”她接过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两人俱是一颤。
“我……”傅沉舟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林晚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拿出钥匙开门。老旧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在她身影即将没入门内的那一刻，傅沉舟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哑声开口：“明天……我还能来喝咖啡吗？”
林晚疏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视线。
傅沉舟却像是被巨大的奖赏砸中，僵立在雨中，许久，嘴角难以控制地、一点点向上扬起，形成一个近乎傻气的弧度。雨水顺着他扬起的嘴角流下，又涩又咸，他却觉得，这是他尝过最甜的滋味。
……
从那天起，傅沉舟成了咖啡馆最固定的客人。
他不再只是枯坐。他会抢在她之前收拾客人离开后的杯碟——动作笨拙，甚至打碎过两个杯子，赔钱时手忙脚乱。他会在她搬重物时，不再犹豫，直接上前沉默地接过，然后在她复杂的目光中，放下东西就立刻退开，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他开始带书来看，但更多的时候，书页久久不曾翻动，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他记住了她真正的喜好。
一天下午，他拎着一个印着老字号logo的纸袋进来，里面是城里最有名、也最辣的一家鸭脖。他放在柜台一角，对上她讶然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却竭力装得平淡：“顺路买的，太辣，我吃不了。”
另一天，他“不小心”将一杯果汁打翻在她那件素色的旧围裙上。第二天，一个新的纸盒放在她惯用的储物格上。里面是几条颜色鲜亮、质地柔软的崭新围裙——鹅黄色、天空蓝、樱桃红。没有logo，但触感极好，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却巧妙地迎合了她喜欢的色彩。
盒子里还有一张便签，字迹是他特有的凌厉笔锋，却写得小心翼翼：「赔给你的。不喜欢可以扔掉。」
林晚疏摸着那柔软的布料，看着那鲜艳的颜色，再看向那个坐在窗边、假装认真看报纸、眼角余光却不断瞥向这边的男人，心口那道裂缝，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扩大了一些。
他开始尝试和她聊天，话题生硬又小心。
“今天……海浪好像很大。”
“那边那只海鸥，是不是昨天也来过？”
“这部电影……”他指着咖啡馆墙上贴的一张老旧搞笑电影海报，“好像很有趣？”
他不再提过去，不再提苏清，不再提任何会让她想起阴影的话题。他只是努力地、笨拙地，想要走进她现在的世界。
林晚疏的回应起初只是简单的“嗯”、“哦”，后来，偶尔也会回一两句。
“嗯，风大。”
“可能是吧。”
“是部老片子了，挺无聊的。”
但这寥寥数语，已足够让傅沉舟眼底亮起光彩。
变化发生在一天深夜。咖啡馆只剩他们两人，她在做最后的清扫，他在帮忙摆正椅子。
音响里流淌着一首慵懒的爵士老歌。
傅沉舟看着暖黄灯光下她柔和的侧脸，鬼使神差地，他朝她伸出了手。是一个极其标准的、邀请共舞的姿势。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林晚疏愣住了，握着抹布的手停在半空。
时间一秒秒流逝，傅沉舟的手臂开始发酸，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收回手时——
一只微凉、带着些许粗糙感的手，轻轻地、试探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傅沉舟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
林晚疏没有看他，脸颊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视线落在旁边的空地上，声音轻得像羽毛：“……就一会儿。”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小心翼翼地收拢手指，将她并不细腻却真实无比的手包裹在掌心。另一只手，绅士地、克制地，虚扶在她的腰侧。
没有华丽的舞池，没有悠扬的乐队，只有咖啡馆昏黄的灯光、老旧唱片咿呀的吟唱，和海浪隐约的伴奏。
他带着她，极其缓慢地、生疏地移动着脚步。她跟不上他的节奏，好几次踩到他的脚。他只是笑，眼底是能溺死人的温柔。
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她眼角那颗曾经被他厌弃、此刻却让他心颤不已的淡褐色泪痣。
音乐缱绻，空气升温。某种压抑已久的、汹涌的情感在无声流淌。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启的唇瓣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像是受到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牵引。
林晚疏没有躲闪。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渴望。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她的前一秒——
“啪嗒。”
一声轻响，林晚疏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这细微的声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层暧昧的薄纱。
林晚疏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抽回了手，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脸颊红得厉害，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看他。
傅沉舟的怀抱骤然一空，冰冷的失落感席卷而来。但他看着她无措的样子，心底却涌起更多的怜惜和……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躁动，弯腰，捡起那块抹布，递还给她。声音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晚了，我帮你锁门。”
林晚疏接过抹布，指尖微微发抖，低低地“嗯”了一声。
送她到楼梯口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但某种无声的、激烈的东西，已经在刚才那短暂的贴近和仓促的分离中，悄然改变，破土而出。
空气里弥漫着未尽的余韵和滚烫的期待。
傅沉舟看着那扇熟悉的铁门再次关上，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和刚才那令人心悸的近距离温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手的触感和细微的颤抖。
半晌，他极低极低地笑了一声，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势在必得。
“下次，”他看着那扇门，目光灼灼，像是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那个人，“下次，我不会再让你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