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疏的手还藏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咖啡馆里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单调声响，和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空气。
“家？”她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轻得像要被海风吹散，却带着磨砂般的粗粝感，“傅先生，你忘了。那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傅沉舟的呼吸骤然一窒。她眼底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指责更让他恐慌。那是一种彻底放下后的漠然。
“晚疏……”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抓她的手腕，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满溢出来，“我知道我错了，我……”
“你知道？”林晚疏轻轻打断他，甚至往后微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冰刺，扎进傅沉舟心里。“你知道什么？是知道逼我穿白裙子不对，还是知道逼我弹钢琴不对？或者是……知道说我是影子不对？知道说我不配拥有这颗泪痣不对？”
她每问一句，语调就平静一分，而傅沉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那些他亲手掷出的利刃，如今被她轻轻捡起，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他，刀刀见血。
“不……不是那样……”他喉咙发紧，辩解的话语在看到她红肿双手时碎得彻底。他猛地伸手，这次不顾她的闪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那双手强硬地拉到眼前。
指尖冰凉，皮肤粗糙，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口。
这双手，曾经被他要求必须保养得细腻白皙，因为苏清的手就是那样的。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海啸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抚摸那些伤痕，又怕弄疼她。
“别碰我。”林晚疏用力，想要抽回手。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傅沉舟却握得更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低下头，额角几乎要抵上她的手指，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皮肤。
“对不起……晚疏，对不起……”他语无伦次，一贯的冷静自持粉碎殆尽，“是我混蛋，我眼睛瞎了……我不该那样对你……”
海浪声似乎远了，只剩下男人痛苦而压抑的喘息。
林晚疏看着他黑色的发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泡在盐水里，又涩又疼。她闭了闭眼，硬起心肠。
“傅先生，道歉我收到了。”她再次用力，这一次，傅沉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任由她把手抽了回去。
空落落的掌心，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林晚疏转过身，继续擦拭那张已经光洁如新的桌子，动作缓慢却坚定：“你走吧。我现在过得很好。”
“没有你，我一点也不好！”傅沉舟猛地抬头，眼底赤红一片，失控地低吼出来，“那座房子空了！我每一天都像死了一样！晚疏，跟我回去，你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别再离开……”
他声音里的绝望和脆弱如此真实，几乎要击垮林晚疏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但她只是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傅先生，我们结束了。在你推开我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傅沉舟僵在原地，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却第一次发现，有些东西碎了，就真的拼不回去了。
……
傅沉舟没有离开这个海边小城。
他在那家咖啡馆对面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房间简陋，窗戶正对着咖啡馆的门口。
他不再穿着几万块的手工西装，而是换上了普通的衬衫长裤，每天准时出现在咖啡馆，点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不打扰她，只是看着。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对客人露出真诚（而非模仿）的微笑，看着她偶尔空闲时，会望着大海出神。
他看到她和一个总来送海鲜的年轻渔民笑着说了几句话，那一刻，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他的心脏，但他死死捏着拳头，忍住了。
他开始做一些笨拙到可笑的事情。
她端咖啡时，他会不小心“碰掉”自己的叉子，然后在她弯腰去捡之前，飞快地自己捡起来，只为了能不惹她厌烦地、短暂地靠近她一点。
他看到她搬一箱沉重的牛奶，会立刻站起身，却又在她警惕的目光中僵硬地坐回去，最后只能焦灼地看着她纤细的手臂用力抬起箱子。
他甚至开始学着她以前的样子，试图去了解她。陈铭每天都会传来新的资料，关于林晚疏真正的喜好——她喜欢辛辣的食物，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喜欢看没什么深度的搞笑电影，小时候梦想是开一家花店……
每知道一点，他的心就更痛一分。他爱的，究竟是一个自己虚构出的幻影，还是这个真实、鲜活、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女人？
答案呼之欲出，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这天傍晚，暴雨骤至。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咖啡馆提前打烊。林晚疏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檐下，看着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微微蹙眉。她没带伞。
正当她准备冒雨冲回租住的小屋时，一把黑色的雨伞无声地撑过她的头顶。
傅沉舟站在雨里，大半边身子瞬间被淋湿，额发湿漉漉地搭在眉骨上，水流顺着他深刻的脸廓滑下。他却把伞严严实实地遮在她的上方。
“雨大，别淋湿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小心翼翼的恳切。
林晚疏怔怔地看着他。这个从来都是被人伺候、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像个狼狈的落汤鸡，只为了给她撑一把伞。
她心口某处坚硬的东西，似乎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傅沉舟深深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罕见的脆弱。
“晚疏，”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重新认识你、追求你的机会。”
“不是把你看成任何人，只是你，林晚疏。”
海风卷着冷雨吹来，林晚疏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傅沉舟察觉到了，他几乎是本能地脱下了自己湿透的外套，想要披在她身上，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又僵住，似乎怕她嫌弃。
最终，他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自己完全暴露在暴雨之中。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重复着，眼神里是近乎卑微的祈求。
林晚疏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眼神炽热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冰冷矜贵的傅总裁。
很久很久。
久到傅沉舟的眼眸一点点黯下去，几乎要被绝望吞噬。
她才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雨声里。
“……伞很大，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