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傅沉舟,褪去了所有冷硬外壳,只剩下狼狈不堪的痛楚。那双总是睥睨众生的眼睛布满血丝,盛着几乎要溢出的绝望和哀求。嘶哑的嗓音,透过每一个喇叭,震颤着城市的夜空。
“回来吧,我爱的早就是你本人。”
街头巷尾,行人驻足,仰头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窃窃私语汇成嘈杂的河流。闪光灯不断亮起,记录下这足以轰动全城的奇景。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家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旧桌子的廉价旅馆房间里,林晚疏正把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质T恤塞进破旧的行李箱。
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烁,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隔壁房间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隐约传来:“……傅氏集团掌舵人傅沉舟先生,于今晚七点三十分左右,通过全城所有电子屏幕……”
林晚疏拉行李箱拉链的动作猛地一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拍。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窗帘缝隙外,对面商场巨大的LED屏幕,清晰地映出那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看起来……糟透了。
完全不是那个一丝不苟、冷漠矜贵的傅沉舟。
他眼里浓烈的痛苦几乎要穿透屏幕,灼烧她的眼睛。那句嘶吼,扭曲着穿过劣质窗玻璃和嘈杂的市声,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我爱的早就是你本人。”
指尖瞬间冰凉,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冰冷的桌沿,才勉强站稳。
荒谬。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冰冷的嘲讽一点点从心底渗出来。
他又在玩什么把戏?是发现这个“影子”脱离掌控的不习惯?还是因为“所有物”擅自逃离而触怒了他高高在上的尊严?
眼泪?崩溃?寻找?
不过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羞辱游戏。提醒她,无论逃到哪里,都曾是他用钱买来、可以随意丢弃的替身。
她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让她窒息的酸涩。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拉链猛地一拉到底,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拎起轻飘飘的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房门,走进了昏暗肮脏的走廊。
身后的电视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报道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寻妻直播”,但她一步也未停留。
……
傅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办公室内的低气压却几乎凝固成实质。
傅沉舟像一尊雕塑般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僵直。窗外是全城的灯火辉煌,却照不进他眼底丝毫光亮。
助理陈铭屏着呼吸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刚刚挂断的电话。
“傅总,”陈铭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警方那边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监控,最后捕捉到林小姐的身影,是在城西的老旧长途汽车站附近。但那边监控覆盖不全,之后……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继续找。”傅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水泥地,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把能派出去的人全都派出去!翻遍整个城西,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陈铭不敢多言,立刻转身要去安排。
“等等。”傅沉舟猛地叫住他。
陈铭停步回头。
傅沉舟缓缓转过身,眼底是骇人的红,还有一种近乎摧毁一切的绝望。“去查……去查她所有的过去,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所有!我要知道所有关于她本人的事情!不是苏清的!是林晚疏的!”
最后三个名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悔意。
陈铭心中一凛,立刻应声:“明白!”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傅沉舟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发出沉闷骇人的一声巨响。手背瞬间红肿,渗出血丝,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踉跄着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个巨大的、呼啸着冷风的空洞。
他想起她总是小心翼翼藏起眼角泪痣的样子。
想起她在地铺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
想起她弹钢琴时,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苏清的笨拙和倔强。
想起那天夜里,他吻上她泪痣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被他刻意忽略掉的破碎光芒……
——“你不配拥有这里。”
他当时怎么能说出那样混账的话?!
酒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裂开来,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裤脚。
他浑然未觉,只是痛苦地捂住脸,缓缓蹲了下去。宽阔的肩膀垮塌着,剧烈地颤抖。
崩溃无声,却震耳欲聋。
……
一周后。
林晚疏在一个远离帝都的海滨小城安顿下来。
这里空气湿润,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节奏缓慢得仿佛与世隔绝。她用身上仅剩的现金租了一个小小的房间,然后很快在一家临海的咖啡馆找到了一份工作——洗杯子、端盘子。
工作很累,双手长时间泡在洗涤剂里,变得红肿粗糙。但她却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不用再穿讨厌的白裙子,不用再弹不会弹的钢琴,不用再小心翼翼揣测另一个人的喜好,不用再睡在冰冷的地板上。
只是,夜深人静时,心脏总会猝不及防地抽搐一下。那个男人崩溃的面容,那句透过屏幕传来的嘶吼,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她用力甩头,试图将那些画面驱逐出去。
别傻了,林晚疏。她告诉自己。那只是有钱人无聊的游戏,当不得真。
这天傍晚,咖啡馆快要打烊。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暖金色。
林晚疏正低头擦拭着最后一张桌子,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
“欢迎光临。”她习惯性地抬起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门口,傅沉舟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他似乎瘦了很多,下颌线更加锋利,脸色透着疲惫的苍白,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是濒死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海风吹起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长长的影子。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叩叩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林晚疏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雪松香气,混合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的目光贪婪地掠过她的脸,她的眼睛,她身上廉价的围裙,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红肿、还沾着泡沫的手上。
瞳孔猛地一缩,眼底翻涌起剧烈的心疼和痛楚。
林晚疏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刺痛了他。
傅沉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至极、带着明显颤音的——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