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尽,水晶吊灯的光华还未在视网膜上完全褪去,主卧的门便被一股大力撞开。
傅沉舟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裹挟着夜风的凉意,跌撞进来。领带被他扯得松垮,斜挂在颈间,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黑眸,此刻蒙着一层醺然的雾,却依旧精准地锁住了坐在床沿边的她。
林晚疏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洁白如雪的真丝睡裙。料子极好,触感柔滑,却冰得她微微一颤。
他几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带着薄茧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醉意氤氲却暗藏寒刃的眼。
“记住,”他开口,声音是被酒精灼烧后的沙哑,每个字都裹着冰冷的警告,砸在她脸上,“你只是她的影子。”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雪松冷香,成为一种矛盾而危险的气息。林晚疏的心跳在胸腔里狂乱地撞着,一下,又一下,疼得发紧。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努力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与身上这身白裙一样柔软顺从的笑。
“我知道的,傅先生。”声音轻细,带着刻意模仿的温婉腔调。
傅沉舟盯着她,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审视着每一分与记忆中那人相似的地方。他似乎满意了,又似乎更加烦躁,猛地松开手,像是嫌弃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林晚疏的下巴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转身走向浴室,门“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空间,却隔绝不了那哗哗的水声,像是砸在她的心湖里,溅起一片冰凉。
她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泪痣。刚才他审视时,她几乎用尽了全部演技,才维持住表情的自然,没有流露出任何一点属于“林晚疏”的特征。
浴室水声停了。傅沉舟围着浴巾出来,水珠沿着壁垒分明的腹肌滚落,没入腰间的阴影。他没再看她,径直倒在床上,背对着她。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驱逐令。
林晚疏悄无声息地起身,像一只猫,熟练地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子,铺在角落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关掉最后一盏壁灯,在黑暗中蜷缩进地铺。
月光透过纱帘,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冷漠背影的轮廓。
她闭上眼,耳边却反复回响着结婚那天,他助理面无表情递给她的一份详细“行为规范”。上面条条框框,写满了“苏小姐喜欢的”、“苏小姐讨厌的”、“苏小姐惯用的”。
苏清,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却无处不在的白月光。
连她喜欢穿白裙,弹得一手好钢琴,都被清清楚楚地列在第一条。
第二天,阳光刺眼。林晚疏已经换好了一条崭新的及膝白裙,坐在餐厅桌前,小口吃着早餐。姿态优雅,是资料里写的,苏清的习惯。
傅沉舟衣冠楚楚地走下楼梯,西装革履,又是那个一丝不苟、冷峻威严的傅氏总裁。昨晚的醉意和失态荡然无存,他看着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摆放得当的物品。
他掠过她,直接走向玄关。
林晚疏放下餐具,站起身,遵循着“规范”,柔声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傅沉舟换鞋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
“不必。”声音冷淡,没有情绪。
门开了,又关上。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她,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午,家庭教师准时到来。林晚疏坐在那架昂贵的斯坦威钢琴前,听着老师讲解指法。她的手指略显僵硬,她原本对音乐一窍不通。
“傅太太,这里节奏不对。”老师委婉地纠正。
她垂下眼,轻声道:“抱歉,请再示范一次。”
指尖笨拙地按下琴键,弹出断续的音符。她学的不是音乐,是如何更像苏清。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逝。她扮演着温顺的影子,穿着白裙,弹着生疏的钢琴曲,在傅沉舟偶尔归来的夜晚,小心翼翼地端上他惯喝的咖啡,然后用最柔顺的姿态,睡在冰冷的地铺上。
傅沉舟对她,时而冷漠,时而,在她某个神态、某个动作像极了苏清时,会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近乎恍惚的专注。但这种时刻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更深的冰寒和刻意拉开的距离。
直到那夜。
他应酬归来,身上酒气比平时更重。眼底不再是全然的清醒冰冷,翻涌着某些看不清的情绪。她像往常一样,替他递上醒酒茶。
手腕却猛地被他抓住。
他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发疼。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按在了客厅冰冷的真皮沙发上。他沉重的身躯压下来,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意喷在她颈间。
“清……”他含糊地低喃,那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刀,猝不及防地捅进林晚疏的心口。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的吻落下来,粗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急切,碾过她的额头,眼睛,脸颊……所过之处,留下滚烫的触感和战栗。
意乱情迷,呼吸交错,空气变得稀薄而炙热。他的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插入她的发间,固定着她,加深这个混乱的吻。
就在林晚疏几乎要窒息,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的唇,却猝然落在了她的眼角。
那颗小小的、她平日里总是用粉底小心遮掩的泪痣上。
他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所有的激情,所有的迷乱,像是在瞬间被急速冷冻。
傅沉舟撑起身,眼中的情欲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骇人的冰冷和……一丝清晰的厌恶。他死死盯着她那颗泪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极其冒犯的东西。
“你不配拥有这里。”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憎厌。
下一秒,他猛地从她身上起来,仿佛多触碰她一秒都难以忍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林晚疏躺在冰冷的沙发上,衣衫凌乱,浑身冰冷。眼角被吻过的那颗泪痣,此刻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烧着疼痛。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离开的脚步声,一声声,重重地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和期望。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滚烫地没入鬓发,留下冰凉的痕迹。
第二天,傅沉舟很晚才回来。
别墅里安静得异样。
没有钢琴声,没有那个穿着白裙、总是试图露出温顺笑容的身影等在门口。
他蹙眉,脚步不自觉加快。
卧室,客厅,琴房……空无一人。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推开主卧的门,里面整洁得过分。地铺不见了,梳妆台上属于她的那些寥寥无几的、模仿苏清的化妆品也消失了。
冰冷的感觉,猝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安静地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抓起来。手指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发颤。
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决绝的字——
“影子累了,再也不见。”
纸张从指间飘落,软软地跌在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傅沉舟僵在原地,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胸腔里像是突然被挖空了一块,灌进呼啸的冷风,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恐慌的剧痛。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困兽,疯狂地搜寻整个别墅每一个角落。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个总是小心翼翼、模仿着别人的女人,那个他警告过只是影子的女人,真的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突然之间,全城所有巨大的电子屏幕——商业中心的LED巨幕、广场的电视墙、甚至行驶中的出租车广告屏——在同一时间,信号被强行切入!
所有屏幕上,都出现了同一张脸。
那是傅沉舟。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矜贵的傅氏总裁傅沉舟。
此刻,屏幕里的他,头发凌乱,眼眶通红,素来平整的西装皱巴巴的,整个人处在一种显而易见的崩溃边缘。他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血泪,穿透了屏幕,砸向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回来吧,我爱的早就是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