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窥视窗后露出的眼睛，冰冷、浑浊，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却带着一种刀锋般的审视。它缓缓地扫过阿青，然后长时间地、极具压迫感地停留在陈默和小玖身上，尤其是陈默肿胀的脚踝、小玖紧握的简陋武器，以及他们脸上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惶与尘土。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门后那无声的注视。
阿青微微垂下头，避开那视线，姿态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顺与紧张。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个沙哑、沉闷得像是在罐子里发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新人？规矩懂吗？”
陈默和小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阿青连忙上前半步，低声下气地快速说道：“龙叔，是从东区管道那边逃过来的…遇到了‘剥皮者’，差点折在外面。我看他们…还算机灵，就带过来了。”他刻意省略了交易食物的细节。
门后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陈默和小玖的包裹。
“东西。”那沙哑的声音言简意赅。
陈默愣了一下。
阿青用胳膊肘悄悄捅了他一下，低声道：“进门费。所有物资，上交检查。这是规矩。”
小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小包，里面还有她仅剩的一点草药和工具。陈默也犹豫了，包裹里的水和饼干是他们活下去的保障。
“不交，就滚。”门后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留在外面喂东西。”
就在这时，远处幽深的甬道里，隐约又传来了一声模糊的、令人心悸的拖拽声。
陈默和小玖浑身一僵。
阿青也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催促道：“快点！别磨蹭！”
陈默咬咬牙，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从小窗口递了进去。小玖犹豫了片刻，也极其不情愿地交出了自己的小包。
一只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从窥视窗伸出来，一把将两个包裹拽了进去。里面传来一阵翻检的窸窣声。
片刻后，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水三瓶，饼干两包，杂物若干…破烂武器两件…哼，穷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但还是说道，“算你们合格。记住，在这里，所有找到的东西都是集体的。私藏，后果自负。”
话音刚落，内部传来一阵沉重的金属机括转动声。
“嘎吱——轰——”
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涌出——混合了更多的人气、汗味、草药味、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和排泄物的味道。
“进去。”阿青低声道，率先侧身挤了进去。
陈默和小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但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挤进门内。
门后是一个宽敞得多的空间，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地下防空掩体或者大型设备间。屋顶很高，挂着几盏昏黄的电灯，依靠嗡嗡作响的简陋发电机供电。空气中弥漫着之前闻到的各种气味，但并不像外面那样充满腐臭的阴气。
目光所及，大约有二三十人分散在空间各处。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警惕。有人蜷缩在角落的毯子里睡觉，有人在小声交谈，有人在擦拭工具，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守卫的人，手持磨尖的钢筋或消防斧，分布在入口和几个关键位置，冷冷地打量着新来的两人。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干瘦、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而疲惫，刚才窥视和说话的显然就是他——龙叔。他将陈默和小玖的包裹随手扔到墙角一个堆着少量物资的木箱里，那里有专人看守。
“阿青，你带来的，规矩你教。”龙叔对阿青甩下一句话，便不再看他们，走到一个破旧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耗光了他的精力。
阿青松了口气，连忙拉着陈默和小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听着，”阿青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这里龙叔说了算。他以前是这商场的保安头子，懂点功夫，心狠，但也靠他大家才能勉强抱团活下来。规矩就几条：不准内斗，所有物资上交统一分配，守夜不准打瞌睡，听到奇怪声音不准好奇，更不准回应！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玖和陈默的脚，“伤残和没用的，分配到的食物会减半，如果下次搜寻物资再没贡献，就可能被…‘请’出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快，却让陈默和小玖心底发寒。这是一个极度现实和残酷的小社会。
“搜寻物资？”陈默捕捉到这个词。
“嗯，”阿青点点头，“定期要组织人出去，去商场上层或者更远的仓库找吃的喝的，还有药。死伤率…很高。”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正说着，一个抱着双臂、脸色阴沉的男人走了过来，打量着陈默肿起的脚踝，嗤笑道：“阿青，你越来越出息了，尽捡些破烂回来。这瘸子有什么用？浪费粮食？”
阿青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猛哥，他…他们能从剥皮者手下逃出来…”
“运气好罢了。”被称为猛哥的男人不屑地打断他，目光在小玖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让人不舒服的光芒，“小丫头片子倒是挺伶俐，下次搜索队，跟着我们吧。”
小玖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陈默下意识地想挡在她身前，但脚踝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
猛哥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阿青看着猛哥的背影，低声道：“他是搜寻队的头之一，不好惹。你们…自己小心。”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再和这两个新来的“麻烦”有太多牵扯，指了指一个空着的、铺着脏污纸板的角落，“那是你们的地方。没事别乱走，别惹事。”
安顿好两人，阿青便匆匆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惹上麻烦。
陈默和小玖坐在冰冷的纸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环顾四周。短暂的安全感很快被更深的焦虑取代。这里虽然暂时没有鬼物的直接威胁，但人与人之间的氛围同样压抑甚至危险。资源匮乏，等级分明，他们作为新来的、尤其是陈默还带着伤，无疑处于最底层。
小玖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陈默看着自己肿痛的脚踝，又看了看墙角那个看守物资的人，以及远处闭目养神的龙叔和那个不怀好意的猛哥。
逃过了鬼物的猎杀，他们似乎又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生存困境。
门内，并非天堂，只是另一个形态的猎场。而他们，看起来像是新来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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