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那台破收音机早就被塞进后备箱,连同那张磨得发毛的德语老唱片一起裹进了油布。周卫国没再听它响过,从地底密室出来后,他只做了一件事——把铜印贴身藏好,然后一脚油门冲向主路。
苏曼殊坐在副驾,手里捏着半张烧焦的地图边角,反复比对路线。她撕了三次,最后一次干脆把整张副本扔进打火机点着的烟盒里,火苗窜起来时,她盯着那团灰说:“信号发出去了,可没人回。”
“回不回不重要。”周卫国手握方向盘,眼睛没离开前方坑洼的土路,“咱们不是等救世主,是来当搅局的。”
莉娜在后座咔嚓咔嚓拍着照片,镜头扫过窗外,突然一顿,把相机调转方向对准路边。画面里,两个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正蹲在一口铁锅前,锅里炖着土豆,一人拿勺搅,另一人递盐巴,动作熟得像搭伙过日子。
“拍到了。”她低声说,“他们连火都懒得分开生。”
周卫国瞥了一眼,嘴角抽了下:“看来咱们的韭菜盒子,比联合国决议还管用。”
车子绕过一片塌方的桥墩,拐进一条野草长得比人高的小道。再往前五公里,就是玛露霞的“午间厨房”——一个用废弃校舍改的伙房,墙皮掉得像蛇蜕皮,但烟囱天天冒烟,成了战区里唯一不分阵营管饭的地儿。
车停稳时,玛露霞正站在门口剁肉馅。她抬头看见三人,手里的刀都没停,只朝屋里扬了扬下巴:“进来吧,汤快好了。”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但有股子葱花炝锅的香味儿打底,让人踏实。靠墙摆了张木架子,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排小瓶子,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洋葱——乌方提供;腌黄瓜——俄方回礼;辣椒粉——双方孩子拿弹壳换的。
“你们走后第三天,就开始了。”玛露霞擦着手走过来,“先是有人偷偷放下一袋土豆,没人认领。后来一个乌军小兵扛来半扇猪肉,说‘别说是他送的’。再后来,两个哨岗的家伙为了争灶台差点打起来,结果吵着吵着,发现对方都会做饺子——一个包韭菜馅,一个包酸菜,干脆合伙煮了一锅。”
苏曼殊听得直乐:“这不挺好吗?”
“好?”玛露霞冷笑,“上头可不这么想。昨天刚有辆军车路过,下来个人,一句话没说,把墙上的交换记录本撕了就走。”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瓦西里抱着一摞木柴冲进来,小脸冻得通红。他一眼认出周卫国,把手里的柴火往地上一撂,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你上次教我捏的韭菜盒子,我都学会啦!我还画了个新点子!”
他把纸摊在桌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出几张桌子,每张上面架着锅,锅上插着小旗,旗上写着“红菜汤”“饺子”“烤肉卷”。最中间画了个大炉灶,底下写着四个字:**战地美食节**。
“要是让他们都来做菜呢?”瓦西里仰着头,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铜扣,“做了饭的人,还能下得去手开枪吗?”
屋里一下子静了。
莉娜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相机咔嚓拍下那张草图。苏曼殊盯着图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这孩子,比和平大使还会搞提案。”
周卫国没笑。他盯着那张图,手指慢慢摩挲着衣襟内侧的铜印轮廓。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在村口摆摊卖煎饼,每逢打仗,总有敌我两边的兵偷偷来买。爷爷从不问军衔,只问:“甜酱还是辣酱?”——那一口吃的,愣是让两边人坐一块儿啃完了煎饼。
“你真想办这个?”他问瓦西里。
“当然!”小孩一拍桌子,“我都问过厨房门口站岗的俩大叔,他们说只要不打架,他们乐意尝尝对方的菜!”
周卫国缓缓点头,转身对玛露霞和苏曼殊说:“那就办。”
“你疯了?”苏曼殊瞪眼,“这儿是战区,不是儿童乐园!”
“正因为是战区,才更要办。”周卫国拉开背包,掏出一叠白纸,“现在不是等信号回应的时候了。咱们自己点火,看有没有人来接。”
当晚,四人挤在厨房角落的小房间里开会。莉娜负责统计愿意参与的士兵名单,玛露霞联络几个信得过的老兵当“志愿厨师”,周卫国则趴在一张破桌上画动线图:入口分开、灶台共用、取餐混排——既要防冲突,又要逼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第二天中午,第一次召集会只来了三个人:一个乌克兰老兵,一个俄军下士,还有一个中立岗哨的炊事兵。三人进门后各自靠墙站着,谁也不看谁。
周卫国没废话,直接挽起袖子和面。他把韭菜、鸡蛋、虾皮一股脑倒进盆里,加盐、泼热油,香味一炸开,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他揪剂子、擀皮、捏褶,动作利落,最后放进平底锅,滋啦一声,油花四溅。
“来,尝尝。”他把刚出锅的韭菜盒子递给三人,每人一个。
蒸汽往上蹿,模糊了他们的脸。俄方下士低头咬了一口,突然嘀咕了一句:“我妈也这么捏褶……”
乌克兰老兵一愣,抬头看他:“我们叫它月亮饼。”
没人笑,也没人接话,但那句话像一块冰裂的响声,在屋里荡了一圈。
接下来三天,名单上的名字从三个变成十二个,又变成二十七个。有人悄悄送来香料,有人扛来木柴,连隔壁村的面包师傅都骑着破摩托送了一筐酵母粉。
可就在第四天清晨,一封信被塞进门缝。
牛皮纸信封,没署名,但盖着一个带鹰徽的火漆印。周卫国拆开一看,里面是张打印纸,措辞冰冷:
**“非军事性质的集体聚集活动,扰乱战备秩序,破坏纪律稳定。即日起,禁止在午间厨房区域组织任何形式的联合行动。违者,按敌对行为处理。”**
他看完,一句话没说,把信纸折成方块,扔进灶膛。火苗一卷,纸角卷曲发黑,鹰徽一点点烧成灰。
“他们怕的不是做饭。”他看着火焰,“是怕这些人坐在一起,发现对方也不是魔鬼。”
当天夜里,筹备组紧急碰头。支持者名单必须加密传递,原定的公开报名改为暗号接头:带绿围巾的是乌方,戴旧军帽的是俄方,见面只问一句:“今天有韭菜吗?”
瓦西里主动请缨送信。他个子小,巡逻队懒得搜,弹壳里塞纸条,一天跑三趟。
最后一封信送出前,他蹲在厨房后墙根,用炭笔在一块木板上重新画了那张美食节草图。画完,他从灶台底下摸出个空弹壳,把木板塞进去,埋进墙角土里,还踩实了两脚。
“要是以后没人信我们办过这事,”他拍拍手上的土,抬头看周卫国,“就挖这儿。”
周卫国点点头,没说话。
远处传来巡逻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他一把抓起铁锹,把最后一堆灰烬往墙角一扬。
火星还没落地,车灯已经照到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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