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撞开后,零下十五度的寒风,把铁门卷得噼里啪啦响。
伊万端着枪,出现在门口,枪口直指屋里唯一的光源,一口烧得通红的黑铁锅,锅底映出跳动的火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可预想中的武器、电台、或是任何“可疑物资”都没有,只有两个人。
一个中国男人,一个本地女人,他们正围着那口锅,煎着什么东西。
锅里滋啦作响,金黄色的半月形面饼在菜籽油中翻腾,边缘焦脆微卷,油花四溅,噼啪轻爆。
浓郁的韭菜和鸡蛋香气,混着一丝焦香,霸道地驱散了地下室里腐朽的霉味,也钻进了伊万冻僵的鼻腔。
他下意识松了松冰冷的枪栓,金属的寒意透过手套渗进指节。
“趁热。”柳金娜没抬头,用火钳夹起一只韭菜盒子,递了过来,“菜籽油少放了半钱,是你妈从前的做法。”
伊万浑身一震。
这个细节,他母亲只在他们家厨房里念叨过,从未对外人讲过。
他靠前挪动了几步,僵硬地接过,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军用手套传来,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灼得掌心发烫。
他咬下一大口,酥脆的面皮在齿间碎裂,滚烫的馅料裹着油香涌入口腔,瞬间烫到了舌尖,又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一路烧到胃里。
就是这个味道。
他突然蹲下身子,把脸埋进臂弯,宽厚的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后终于找到归途的野兽。
周卫国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往锅里添了点油,油遇热锅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轻声说:
“我不是来劝降的,我是来做饭的。明天日出,我在东三号战壕口摆炉子,谁想吃,自己来。”
伊万猛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站起身,将剩下的半个盒子塞进嘴里,转身就走。
在门被关上前,他低沉的声音从风雪里传来:“东三号……是无人区。”
第二天清晨,浓雾弥漫,像一层灰白的棉絮裹住大地,远处的炮声沉闷如心跳。
周卫国果然独自一人,推着一辆焊着铁皮的改装餐车,停在了东三号战壕的边缘。
铁轮碾过冻土,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车上挂着一块木牌,柳金娜连夜用俄语和乌克兰语写着同一句话:“今日供应韭菜盒子,免费,不问身份。”字迹略显颤抖,却坚定。
他点燃炉火,火苗“轰”地窜起,舔舐锅底,煤油味混着柴火香在冷空气中扩散。
他开始揉面,第一步是“醒面三刻”。
他故意放慢了所有动作,让煎炸的香气,最大限度地乘着晨风飘向交战的双方。
那香气带着油润的焦香、韭菜的辛香、蛋液的甜香,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了仇恨的铁幕。
十分钟后,一个乌军哨兵在战壕里探出半个脑袋,鼻翼翕动,冻红的耳朵微微抖了抖。
二十分钟后,一个俄军侦察兵在百米外的废墟后停下了脚步,枪口缓缓垂下,喉结动了动。
四十分钟,醒面结束。
伊万竟抱着一筐土豆,从俄军阵地的方向跑了过来,雪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
他把土豆往餐车下一放,瓮声瓮气地说:“我妈说……配酸黄瓜更好吃。”他的手套边缘结着冰碴,声音却带着一丝近乎羞怯的温度。
正午时分,一个奇迹般的场景出现了。
双方战壕间那片洒满弹片的无人区,自发形成了一条“无枪带”。
士兵们沉默地排着队,轮流上前领取食物。
有人把枪靠在战壕边,枪托陷入冻土;有人干脆脱下了沉重的防弹衣,搭在断墙上,像卸下千斤重担。
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士兵,掏出泛黄的家人照片,笨拙地向对方比划着,一个乌克兰兵指着照片里的小女孩,笑着说:
“Моядонька(我的女儿)”,对面的俄罗斯兵咧嘴回应:“Уменятоже(我也有)。”
一个偶然路过的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战地记者,惊得差点扔掉摄像机。
他立刻架好设备,镜头对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直播的标题赫然打出:“饺子休战”。
此时,周卫国正将最后一个韭菜盒子,递给一个满脸硝烟的老兵。
对方接过,只咬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道:“这味道……像我妹妹出嫁那天。”
镜头缓缓拉远,最后定格在餐车烟囱升起的那一缕白烟上。
它慢悠悠地融入战区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诉说着一句无声的真理:火药会熄,炉火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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