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棚被风掀得噼啪响时，林川正用袖口蹭掉手机屏幕上的水痕。
电子钟刚跳到七点零五分，他才在墙角眯了不到一小时——后颈压着的水泥地还带着潮气，顺着脊椎往骨头里钻。
手机第三次震动时，他终于摸到裤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瞳孔猛地缩紧：宁州市民政局老龄办的通知红底白字，刺得他眼皮发疼。冷链记录缺失配送时效不达标九点突击审查这些字眼像钉子似的扎进视网膜，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在屏幕上虚点两下，确认不是看错了。
昨晚那批人工转运的订单......他捏着手机站起来，膝盖因为久坐发出轻响。
雨停后仓库里闷得慌，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黏在湿透的T恤上。
阿杰的消息紧跟着弹出来，是张照片：三轮车队伍在雨幕里蜿蜒，车头的银龄专线荧光贴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仍倔强地亮着。
他盯着照片里自己的影子——正弯腰给老人递保温箱，雨衣帽子滑到脑后，雨水顺着额角往下流。
这事赖不着他们。林川把手机揣回兜里，掌心压着发烫的机身。
昨晚暴雨导致冷链车全部趴窝，团队硬是用三轮车和保温箱人肉转运了87单，他全程跟着，知道每个环节都拼了命。
可系统后台的温控数据呢？
从仓库到老人家里的四小时，温度曲线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林川！
苏晚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
她没穿雨衣，米色制服前襟沾着泥点，怀里抱着一叠A4纸，边角被雨水泡得卷了毛。
林川迎过去时，看见她左手腕缠着创可贴——就是昨天搬箱子刮伤的那处，银龄守护的包装纸被汗水浸得发皱。
我让网格员把配送签收记录全补了。她把台账往他怀里塞，纸页间散着油墨未干的味道，每单都有老人签字，物业监控截图也按时间线排好了。她指腹蹭了蹭发涩的眼皮，虽然不符合电子留痕标准，但至少能证明...
能证明我们送到了。林川替她说完，指尖划过台账第一页——周秀芬的字迹，是帮着核对老人忌口时写的。
他忽然想起母亲昨晚发的语音，背景里父亲的大嗓门还在嚷嚷我儿子干大事，喉结滚了滚，孙经理那边呢？
刚挂电话。苏晚摸出手机翻通话记录，屏幕亮光照出她眼下的青黑，集团法务在评估合作风险，说......她顿了顿，说如果今天过不了审查，可能要暂停供菜。
林川笑了，笑得嘴角发苦。
超市集团能在台风夜没撤物资，已经是看在周秀芬这个银龄宣传团团长的面子上——母亲在超市干了二十年，老顾客见了都喊秀芬姐。
他低头翻开系统界面，今日签到地点果然标着应急指挥中心。
指尖点下签到的瞬间，金光闪过，社区配送联盟接入权限躺在奖励栏里，像根救命稻草。
有办法了。他把台账塞进帆布包，转身时撞翻墙角的塑料凳，走，回临时办公室。
临时办公室是仓库隔出的玻璃房，空调吹得人皮肤发紧。
林川把台账摊在满是咖啡渍的桌上时，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八点五十分。
苏晚踮脚擦了擦投影仪镜头，玻璃上还留着昨晚雨水的痕迹。
九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审查组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藏青西装的寸头男人，胸牌上写着市民政局老龄办张立。
林川没像往常那样递PPT，而是点了下遥控器。
大屏亮起时，老周叔的军礼撞进所有人眼睛。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却直挺挺站在三轮车旁，右手举到太阳穴：我当排长那会儿，战士们饿肚子也要把粮车护到前线。
现在的小同志，比我们那时候更亲。
画面切到王婶家。
老人举着保温桶，对着镜头笑出缺牙的嘴：小林川送的汤，我让他加了姜——我胃寒，他记了整整半年。
最后是苏晚的背影。
她蹲在架空层的塑料布前，雨水顺着雨棚滴在她后颈，却顾不上擦，正把沾泥的青菜一棵棵捡出来：李奶奶要小油菜，张爷爷不吃香菜，陈阿婆......
视频结束时，张立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程序漏洞是硬伤。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却软下来，但你们确实把事办到老人心坎里了。他翻开带来的文件夹，三天，接入市老龄配送监管平台，实时上传温控数据。
逾期的话......
明白。林川坐直身子，掌心沁出冷汗。
三天时间，既要搞定冷链合作商，又要调试系统接口，他昨晚只睡了一小时，但此刻眼睛亮得吓人，一定办到。
麻烦来得比他想得更快。
刚送走审查组，孙经理的电话就炸了过来。集团刚出的新规！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火气，所有合作方必须有第三方冷链认证，你们现在连发电机都修不好，拿什么保证日常运营？
林川捏着手机走到窗边。
仓库外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水珠，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望着分拣区里阿杰正给刘婶搭棚子——两人都挂着黑眼圈，却有说有笑。给我24小时。他说，24小时后，我带着认证来找你。
系统奖励的全国冷链合作商名录在手机里发烫。
林川筛出三家宁州本地服务商，第一家接电话就笑：社区项目？
我们冷链车跑一趟油钱都不够。第二家更直接：暴雨天人工转运？
这种风险我们不担。
第三家恒温物流的仓库在城郊。
林川到的时候，负责人正蹲在叉车旁抽烟，迷彩工装裤沾着机油。小同志，不是我不给面子。对方吐了口烟，你们这单量，连我家司机的早餐钱都不够。
林川没走。
他蹲在仓库门口的水泥地上，掏出手机。
视频里老周叔的军礼再次亮起，雨水在老人脸上划出沟壑：现在的小同志，比我们那时候更亲。
他们不是客户。林川的声音很低，却像钉子似的钉进空气里，是我妈，是你妈，是咱们爸妈这一代人。
我们拼的不是效率，是别让他们再等——等凉了的饭，等没人送的菜，等......他喉结动了动，等子欲养而亲不待。
仓库里的叉车声不知何时停了。
负责人掐灭烟头，蹲下来和他平视。三天。他说，按成本价试三天。
要是能让我家老爷子说句这菜送得热乎，后续的单我们接。
当晚八点，监管平台的提示音在临时办公室炸响。
林川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温控曲线——从仓库2-8℃，到老人家里5℃，绿色的曲线像心跳似的规律起伏。
第一笔带温控数据的订单上传时，苏晚举着手机冲进来：周阿姨的电话！
川川啊，周秀芬的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骄傲，背景里父亲的大嗓门正吼《咱们工人有力量》，你爸把你们转运的视频刻成光盘了，说要拿到厂里广播室循环放！
林川靠在墙上笑，手机屏幕亮起系统提示：【亲情值 15（父亲认可度提升）】【警告：亲情值增长速率低于系统预期，建议拓展家庭价值参与场景】。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母亲这两天总念叨：银龄团的老姐妹们都说，光被照顾着怪没劲的，也想帮着干点啥。
或许......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妈，明天早上来仓库呗？
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次日清晨，林川揉着发涩的眼睛走进仓库。
晨雾还没散透，分拣区的灯却亮着。
他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藏蓝外套洗得发白，后颈的碎发被晨风吹得翘起，正踮脚把一筐小油菜搬到货架上。
妈？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周秀芬回头，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
她怀里还抱着件印着川晚生鲜的红马甲，领口绣着朵小太阳，你孙经理说，超市要招银龄监督员。
我跟老姐妹们合计了......她把马甲往他怀里塞，我们也想当你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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