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指尖还沾着红马甲布料的温度。
晨雾在仓库金属顶棚下漫成淡白的纱，分拣区的白炽灯却早亮得晃眼。
他望着母亲踮脚搬菜的身影，后颈翘起的碎发被穿堂风掀得一跳一跳——那是他小时候总爱揪着玩的发旋，如今裹着白霜似的银丝。
妈，您怎么来了？他喉头发紧，话出口倒像被晨露浸过的棉絮，软得没了棱角。
周秀芬正把一筐小油菜往货架顶层推，闻言侧过脸，鬓角的白发果然沾着细碎的水珠。
她穿的藏蓝外套洗得泛白，袖口却浆得笔挺，正是父亲总说比新衣服还精神的那身。你当我不知道你缺人？她弯腰拾起滚落的菜根，指甲盖里还沾着昨晚择菜的泥，分拣员小张昨天发烧，小李家孩子闹肚子——她忽然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似的凑近，而且...比在超市站一天收银台，有意思。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却撞得林川心口发疼。
前世母亲总把上班就是混日子挂在嘴边，收银台后的折叠椅上永远堆着织了一半的毛衣，计算器按得噼啪响时，眼睛却总往墙上的挂钟飘。
可此刻她眼里的光，比仓库顶灯还亮，照亮了货架间每一个贴有楼栋标签的纸箱——3栋张奶奶的南瓜垫着软布，5栋李爷爷的糖包封袋上用红笔标着醒目的少糖。
妈，您干脆当银龄协作组正式负责人。林川脱口而出，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带姐妹们一起干。
工资按单算，还有社区补贴。
周秀芬的手顿在半空。
她摸了摸胸前的红马甲，银龄专线四个金线绣的字被她摩挲得发亮：我能行吗？
我又不懂管理
您当年在棉纺厂组织文艺汇演，几百号人排大合唱，谁站错半拍您都能揪出来。林川掏出手机，视频里老周叔的军礼再次亮起，雨水在老人脸上的沟壑里泛着光，您看，他们认的不是我，是咱们这个家。
周秀芬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屏幕。
视频里老周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现在的小同志，比我们那时候更亲。她突然抬头，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水光：那...我试试？
叮——
仓库门被风撞开道缝，苏晚抱着一摞文件挤进来，马尾辫上沾着晨露：周阿姨，街道备案通过了！
宁安助老配送协作组正式挂在社区公益项目下。她晃了晃手里的公章，还有，林川申请的电动三轮车批了，三辆，明天就能来取。
哎哎哎！刘婶的大嗓门从仓库外炸响，这三轮车咋骑？
我先试试！
众人挤到门口时，正见刘婶跨上亮橙色的三轮车，车斗上银龄专线的字样被晨雾擦得发亮。
她踩着踏板晃了两晃，突然猛拧电门，三轮车嗡地窜出去半米，惊得仓库边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得嘞！刘婶刹住车，拍着车把笑出满脸褶子，这下咱也是正规军了！
报告团长同志！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仓库另一侧传来。
老周叔拄着拐杖，军绿色外套的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正挨个检查保温箱的封条。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3栋张奶奶的标签，抬头时眼里闪着林川熟悉的光——就像前世他在电视里看阅兵式时，握遥控器的手微微发颤的模样。
任务完成得漂亮。老周叔突然直起佝偻的背，手臂缓缓抬起，在额前停成不太标准的军礼。
周秀芬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下意识整理了下红马甲的领口，也学着老周叔的样子，右手举到太阳穴旁。
晨雾里，两个老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一个是当年在厂庆晚会上指挥大合唱的文艺委员，一个是驻守边疆十年的侦察兵。
礼毕。周秀芬的声音带着轻颤，却格外清亮。
协作组上线首日，仓库的电子屏就蹦出刺目的红色增长曲线——配送效率提升40%，客户满意度从82%飙到97%。
更让林川意外的是，傍晚时分，分拣区的意见本被翻得卷了边：
能不能加个热饭服务？我们老头老太太胃不好
我腌的酱黄瓜，你们要吗？成本价给
张奶奶的孙子说，想给奶奶定制生日面
他捏着笔在本子上划重点，笔尖突然顿住。
窗外，周秀芬正蹲在台阶上，给王婶演示如何用手机填配送单。
王婶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抓着手机直乐：小周啊，你比我孙女教得明白！
微信提示音响起。
林川点开，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混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小川，王婶说她做的梅干菜扣肉，想试试上架。
我尝了，咸淡正好，肉炖得烂乎...
妈，您这不仅是团长，还是产品经理了。林川笑着回复，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突然福至心灵。
他抓起白板笔，在银龄专线的项目规划旁重重写下银龄家味四个大字——由社区老人提供传统食谱，团队标准化生产，既增加收入，又强化情感联结。
深夜十一点，仓库只剩林川的工位亮着灯。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正准备关电脑，系统提示突然弹出刺目的金光：
【检测到家庭成员社会价值显著提升（母亲周秀芬）】
【额外奖励：亲情值 30】
【提示：当亲情成为力量源泉，系统将为之共振】
林川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总觉得，弥补遗憾就是多陪爸妈吃饭、散步、看病。
可此刻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母亲正和刘婶核对明日订单，红马甲上的银龄专线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她不再是躲在收银台后等下班的普通工人，而是被需要、被依赖、被信任的团长。
原来...他轻声说，让他们活得有分量，才是最好的陪伴。
月光漫过仓库前的空地，三辆银龄专线的三轮车静静停着，车身被镀上一层银边，像三条发光的河。
次日清晨，林川把保温桶往副驾驶一放：爸妈，今天复查咱早点去。
周秀芬正往兜里塞降压药，闻言抬头：复查？
不是才上个月查过？
上个月是预防，这个月是...林川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父亲往保温杯里装枸杞的身影，是庆祝。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早餐的香气飘进来。
林川扶着母亲走进诊室时，主治医生正低头翻CT片。
他抬头时欲言又止，手指在两张片子间点了点，最终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告，压在桌面下推过来：林先生，你先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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