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芬第一次主动推开社区活动中心的玻璃门时，门把手上还沾着晨露。
苏晚正蹲在墙角摆绿植，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绿萝差点掉地上。周阿姨！她慌忙起身，围裙兜里的便利贴簌簌往下掉，您...您今天不是来送饺子的？
周秀芬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盖子掀开时，白菜猪肉的香气混着醋味涌出来。给银龄沙龙的老姐妹们带的。她伸手帮苏晚捡便利贴，指甲盖还沾着昨晚和面的面粉，昨天听王姨说，你们要聊年轻时候的遗憾。
我...我也想说两句。
苏晚的眼睛突然酸了。
三个月前这个女人来送饺子时，总缩着肩膀站在门口，像生怕踩脏了地砖；现在她站在活动室中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发间投下金斑，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点颤巍巍的坚定。
林川是在下午接到王姨电话的。
他正蹲在生鲜仓库检查冷链，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七下——王姨的电话向来急，上回说周秀芬摔了，结果是她把钥匙锁屋里。川子！王姨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发疼，你妈今儿在沙龙上拉着我手说，我也是被人深爱过的！
仓库的冷风机嗡地停了。
林川直起腰，后腰的旧伤跟着抽了一下。
他望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有机菠菜，突然想起上周给母亲整理老照片时，翻到一张1995年的站台票。
票根边缘卷着毛，背面用蓝墨水写着沪海-宁州，14:20，周秀芬在旁边备注：没赶上的火车，比到过的远方更难忘。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林川摸出根烟，又想起母亲讨厌烟味，到底没点。
王姨的声音突然低了：昨儿在菜市场，听见火车鸣笛，她站在土豆堆前发了老半天呆。
还有回在公交站，看见小年轻手拉手跑过，她盯着人家背影，直到车都开走了
林川的拇指在手机壳上划出一道痕。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他点开看，亲情值进度条停在685/1000，旁边飘着小字：【当前情感联结趋于稳定，需触发主动守护行为突破瓶颈】。
他望着仓库外透进来的光，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说妈没给你讲过沪海的事，声音轻得像片雪花。
苏晚，能来我办公室吗？
社区服务中心的茶水间飘着茉莉花茶的香。
苏晚捧着马克杯，看林川在电脑前操作，鼠标光标悬在家脉系统-周秀芬心理监测文件夹上。你要删这个？她凑近，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心率曲线、微表情分析、睡眠质量报告，这些数据能帮你判断她的状态啊。
林川的手指在删除键上顿了顿。
上周母亲整理衣柜时，他瞥见她把系统送的智能手环藏进了毛线盒最底层，搭扣上还缠着块旧丝巾——那是他初中时送的生日礼物，褪了色的粉色。妈现在最怕的，是被当成需要被修复的人。他点击确认，电脑发出轻微的叮声，她需要的不是24小时的监测，是...是儿子相信，她自己能走稳现在的路。
苏晚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社区档案里周秀芬的入职表。
那上面特长一栏写着会织毛衣，会腌酱菜，会唱《茉莉花》，而爱好空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个空着的格子，原本该填想去沪海看外滩。
沪海的风裹着咸湿的潮气钻进车窗时，周秀芬正对着宾馆衣柜镜子扯领口。这衬衫太花哨了。她摸着胸前的金丝刺绣，转头看向林川，咱要不换家便宜点的？
林川把行李箱推进角落，露出床头那盏绿罩子台灯。
暖黄的光漫出来，在墙上投出一片椭圆形的温柔。妈，你1997年的日记里写过，沪海宾馆的绿台灯像块融化的黄油。他打开床头柜，里面躺着本旧版《沪海旅游指南》，书脊处贴着张便签，是他用钢笔抄的：外滩夜景最佳观测点：外白渡桥东侧第三根栏杆。
周秀芬的手指抚过便签纸，指甲盖轻轻发颤。
她转身时，林川看见她眼角泛着水光，却被故意扬起的笑掩了去：你这孩子，倒比我还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旅行的第三天，林川刻意搞砸了。
他们本要坐地铁去豫园，他却买错了票，带着母亲在徐家汇站绕了三圈；预定的本帮菜馆，他记错了时间，两人在门口等了半小时，周秀芬偷偷把他晒红的后颈往阴影里拉；最离谱的是找老书店，他举着地图原地转圈，周秀芬突然笑出了声：川儿，你爸当年找我单位，也这么笨。
当年？林川顺着她的话接，假装没看见她耳尖的红。
周秀芬望着街道旁的梧桐树，影子在她脸上摇晃：1989年我在沪海培训，住纺织厂宿舍。
你爸坐了一夜绿皮火车来找我，下了车就迷路，在弄堂里转了三个钟头，最后抱着个大西瓜站在宿舍楼下——瓜皮上还沾着泥。她低头摸了摸林川的手背，他说，秀芬，我找你找得好苦。
林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蹲在路边买蟹粉小笼，蒸笼的热气模糊了眼镜。
周秀芬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被晒红的脖颈，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小川发高热，她和老林轮流背着他去医院，也是这样的烈日，也是这样的汗湿后背。川儿。她递过纸巾，触到他后颈的老茧，你不用学你爸。
我知道。林川把装着小笼包的纸兜塞进她手里，自己舔了舔嘴角的醋渍，但我得让你知道，现在换我来当那个找得好苦的人了。
夜晚的黄浦江泛着碎金。
林川坐在江边石凳上，手机屏幕的幽蓝光照着他的脸。
系统界面里，记忆回溯卡的倒计时正在跳动。
他想起白天母亲翻旧日记本时，手指停在1995年4月12日那页——老林说机械厂要涨工资，让我别去沪海了。
他蹲在门口抽了半盒烟，说我养你。
我没上车，可火车开走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敲鼓。
释放。他按下确认键，江风卷着系统提示音钻进耳朵：【记忆回溯已启动，当前目标：周秀芬梦境修复】。
返程高铁驶入宁州站时，天刚擦黑。
周秀芬靠在林建国肩头睡着，手里攥着的旅行日记本滑出半页，最后一页是她的字迹，钢笔字带着点抖：4月12日，晴。
我去了沪海，看了外滩，吃了小笼包。
老林陪我走完每一步。
我很庆幸，当年没上车。
林川望着父母交握的手，父亲的拇指正一下下摩挲母亲手背上的老年斑，像在安抚块易碎的玉。
手机在掌心震动，系统提示弹出：【主动守护行为触发成功，记忆共鸣机制激活，亲情值 45，累计770/1000】。
新的签到点在界面最下方闪烁：【宁安社区服务中心——可抽取靶向抗癌药（早期干预级）】。
他轻轻合上手机，窗外的站台灯海涌进来，把父母的脸照得发亮。
林川突然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说的爸没本事，此刻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终于明白：所谓本事，不过是有人愿意接下你手里的风雨，再笑着说我来扛。
高铁停稳时，周秀芬在睡梦中动了动，把日记本往胸口拢了拢。
林川弯腰去捡她滑落的围巾，瞥见系统界面的亲情值数字，在黑暗中静静闪着光——770，刚好停在那里，像段没写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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