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员外说完话,先辞了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领着庄客,庄客们抬了一乘空轿、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当下长老带着众僧回寺。
话说鲁智深回到寺里,找到佛场中的禅床,倒头就睡。挨着他前后的两个和尚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既然要出家,为什么不学坐禅?”
智深道:“洒家睡自己的,关你什么事?”
和尚道:“善哉!”
智深喝道:“团鱼洒家也吃,什么‘鳝哉’?”
和尚道:“这下苦了!”
智深接道:“团鱼肚子大,又肥甜可口,哪里苦了?”
前后的两个和尚都不搭理他,让他自己睡了;第二天,就去找长老告状,说智深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他以后证果非凡,我们都不如他,只知道护短。你们也没什么办法,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就好。”两个和尚只好自己回去了。
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上,别人参禅念经,他就放翻身体,摆成个大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里更是鼾声如雷;如果晚上要起来上厕所,更是厉害,因为鲁智深就在佛殿后面撒尿拉屎,整得遍地都是。
宋清:真的很炸裂,难为这帮和尚了。
有一天,侍者去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个出家人的样子!寺中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长老喝道:“胡说!先看赵檀越的面子,后来他一定会改。”从此以后,再无人敢讲。
不知不觉,宋清已经在五台山蹲守鲁智深四五个月,鲁智深也在寺中搅了四五个月,宋清发现神行百变自带的内力居然有“寒暑不侵”的属性,让他更容易完成任务。
话说当时正是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动。当日天朗气清,智深穿了黑色直裰,系好了装饰用的鸦青绦,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闲庭信步到山腰亭子里,坐在鹅颈懒凳上,寻思道:“我这是在干啥!俺以前每天好酒好肉不离口;如今让洒家做了和尚,饿得都干瘪了!赵员外这几天又不安排人送些东西来给洒家吃,嘴里真的淡出鸟来!这一天天的,好歹整点酒来喝也行啊!”
正想着酒呢,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一路唱上山来,上面盖着桶盖。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酒旋子,唱着上来;唱道:
“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看见那汉子挑着担桶往上走,就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智深道:“喂!那汉子,你那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道:“好酒。”
智深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和尚,你是真问,还是问着玩?”
智深道:“洒家和你玩什么?”
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给寺里面的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这些做生活的人才能喝。本寺长老已经下了法旨∶如果卖给和尚们喝了,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现在用着寺里的本钱,住着寺里的屋子,怎么敢卖给你喝?”
智深道:“真的不卖?”
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
智深道:“洒家也不杀你,就是要找你买酒喝!”
那汉子见情况不对,挑了担桶就要走。智深追下亭子去,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就踢着那汉子裆部。那汉子顿时双手捂着裆部,蜷成一团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从地下捡起酒旋子,开了桶盖,直接舀冷酒喝。没一会儿,两桶酒就被喝了一桶。智深道:“汉子,明天来寺里找我拿钱。”
那汉子裆部疼痛还没好,又怕寺里的长老得知这件事,丢了饭碗和住处,只得忍气吞声,哪里敢说钱的事,把剩下的酒分成了两个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的下山去了。
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天,酒劲就开始上来了。下了亭子,在松树根边又坐了一会儿,酒劲越往上涌来。智深把黑直裰脱了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下,露出后背上的文身,甩着两个膀子上山去了。
宋清:原来鲁智深的外号“花和尚”,不是因为他玩得花,是因为背上有文身,古代叫做花绣,跟风花雪月一点关系都没有,电视剧里面背上纹花真的很炸裂。
鲁智深摇摇晃晃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看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就喝道:“你是佛家弟子,怎么能喝得烂醉了上山来?你也不瞎,也看见寺里贴着告示:但凡和尚破戒喝酒,要被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果门子纵容喝醉的僧人进寺,也要被打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
一来鲁智深刚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就瞪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俺就和你比划比划!”
门子见形势不好,一个飞也似的进去报给监寺,一个晃着竹篦拦他。智深用手隔过竹篦,张开五指,往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他踉踉跄跄,正要挣扎起身;智深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山门下,只是躺着哼哼。鲁智深道:“洒家暂时饶了你这家伙!”踉踉跄跄,颠进寺里去。
监寺听了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等等,共二三十个人,都拿着白木棍棒,从西廊下冲出来,恰好遇着鲁智深。鲁智深看见人多,大吼了一声,仿佛嘴边响起一个炸雷,大踏步冲过去。
众人刚开始不知道他是军官出身,后面见他动作凶恶,都慌忙退到藏经阁里面去,又把门关了。智深冲上台阶阶去,一拳,一脚,就打破了门。二三十人都被他追得走投无路,他又抢了根棍子,从藏殿里把这帮人打了出来。
宋清:炸裂。
监寺无奈,慌忙报给长老。长老听了,着急忙慌的带了三五个侍者直到廊下,喝道:“智深!不得无礼!”
鲁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丢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智深喝了两碗酒,又没有撩拨他们,他们众人就带人来打洒家。”
长老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快去睡了,明天再说。”
鲁智深道:“俺不是看在长老面子上,洒家直接打死你们这几个秃驴!”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一下子就躺下了,就呼呼地睡了。
宋清:秃驴骂得好,你也没头发。
众多职事僧人围着长老,告状道:“以前弟子们曾经劝过长老的,你看今天这事怎么办?本寺哪里容得下这个野猫,乱了清规!”
长老道:“虽然鲁智深现在有些吵闹,但是他以后能证得正果。没办法,就看在赵员外檀越的面子上,先原谅他这一次。我明天再去教育教育他就是了。”
等长老走了,众僧冷笑道:“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长老!”各自散了歇息。
第二天,吃完早斋,长老让侍者到僧堂里坐禅的地方叫鲁智深的时候,他还没有睡醒。侍者等着他起来,只见鲁智深穿了直裰,光着脚,一溜烟跑出僧堂去,侍者大吃一惊,追出外面来找他的时候,却发现鲁智深跑到佛殿后撒尿。侍者忍住不笑,等他洗了手,说道:“长老请你说话。”
鲁智深跟着侍者,到了长老的房间。长老道:“智深,虽然你是个武夫出身,现在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也给你摩顶受戒。教你:一不可杀生,二烈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是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昨天为什么喝得大醉,打了门子,打坏了藏经阁的门,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跑了,大喊大叫,怎么能这样做!”
鲁智深跪下道:“下次不敢了。”
长老道:“既然已经出家。为什么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送你来的施主赵员外面子,早就赶你出寺了。以后不能再犯。”
鲁智深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
长老批评完鲁智深,又留他在房间里,安排早饭给他吃;一边又好好劝解他;吃完饭,又拿一套细布直裰、一双僧鞋给鲁智深,让他回僧堂去了。
但凡饮酒,不可尽欢。常言道:“酒能成事,酒能败事。”就算是胆小的人喝了,也敢乱做胆大的事,何况鲁智深这种性高的人!
话说这鲁智深自从喝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有一天,天气突然变暖,正是农历二月时令,鲁智深自己出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站着,看着五台山,喝采一声:“好风景!”,突然又听见山下有“叮叮当当”的响声顺着风吹上山来。智深又回到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去。
宋清看鲁智深这一套动作,觉得他是耐不住酒虫了,应该是想下山搞点事情,就跟着鲁智深,一路出了那题着“五台福地”的牌楼。到山下一看,原来是一个集市,周围大约有六七百户人家。
鲁智深到了镇上时,发现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智深寻思道:“他妈的!俺早知有这个地方,就算不抢他那桶酒喝,也早就下来买点喝。这几天熬的口水直流,先过去看有什么东西可以买点吃。”原来之前听见的声音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打铁的哪家隔壁门上写着“父子客店”。
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往里一看,见三个人在打铁。鲁智深就问道:“喂,卖货的,有好铁么?”
那打铁的看鲁智深新剃的光头,大胡子,看着就吓人,先就有五分怕他。那卖货的停下手里的活,说道:“师父,请坐。要打什么东西?”
鲁智深道:“洒家要打一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道你这里有上等的好铁吗?”
卖货的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重的禅杖、戒刀?尽管吩咐。”
鲁智深道:“洒家就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
卖货的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是没问题的。只是师父怎么使得动?就算是关公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鲁智深生气道:“凭什么俺就比不过关公!他也只是个人!”
那卖货的道:“小人以前听说,就算打条四五十斤的禅杖,也非常重了。”
鲁智深道:“就按你说的,比着关公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卖货的道:“师父,如果禅杖太肥了,既不好看,又不好用。你听小人的,我好好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给师父。只是如果你使不动,不要怪小人。戒刀已经说了,不用吩咐。小人一定用最好的铁在这里打造。”
鲁智深道:“两件东西一共要几两银子?”
卖货的道:“不还价,实价五两银子。”
鲁智深道:“俺就给你五两银子,你要是打得好,再有另外的赏你。”
那卖货的接了银子,说道:“小人现在就打。”
鲁智深道:“俺这里还有些碎银子,和你一起买碗酒喝。”
宋清:你又不喊山上的人陪你喝酒,看不起谁呢。
卖货的道:“师父自便。小人要赶紧挣点生活费,没空相陪。”
鲁智深离开铁匠铺,走了不到二三十步,就看见一个酒旗挑出在房檐上。鲁智深上前,掀起帘子,走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拿酒来。”
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恕罪。小人住的房屋是寺里的,本钱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要是小人们卖酒给寺里僧人喝了,就要追回小人们的本钱,又要赶出房屋。因此,只得恕罪。”
鲁智深道:“随便卖些给酒家喝,只要俺不说是你家就行了。”
那店主人道:“随便不得,师父请到别处去喝,见谅,见谅。”
鲁智深只得起身,说道:“要是洒家去其他地方能喝,再来找你算账!”
宋清:跑路之前撂句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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