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鲁提辖扭过身来看的时候,原来拖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那老儿直拖着鲁达到僻静处,说道:“恩人!你好大胆!现在到处都在张挂榜文,出一千贯赏钱抓你,你为什么又去看榜?如果不是被老汉遇见,就不又被做公的抓了?榜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你的信息和长相!”
鲁达道:“洒家不瞒你说,因为你家的事,我就在那天回到状元桥下,正好遇着郑屠那家伙,被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一直在逃。到处乱跑了四五十天,没想到会来到这里。你为什么不回开封去,也来到这里?”
金老道:“恩人在上:自从被恩人救了老汉,就租了一辆车子,本想回开封去;又怕那家伙追来,就不像恩人当时搭救那样容易脱身,因此不上开封去。随路往北过来,碰见一个开封的旧邻来这里做买卖,就带老汉父女两口儿到这里。万幸有了他,又给老汉女儿做媒,结交了这里的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现在我们衣食丰足,都是幸亏得到恩人帮助。我女儿常常对员外说提辖大恩,那个员外也爱耍枪使棒。曾经说道:‘不管怎样,和恩人相会一面,也好。’想着怎样才能够见面。先请恩人到家住几天,再做打算。”
鲁提辖就和金老走了。不到半里路,就到了门前。只见老儿揭起帘子,叫道:“我儿,大恩人在这里。”
那女孩儿浓妆艳饰,从里面出来,请鲁达居中坐了,跪在地上,插蜡烛似的拜了六拜,说道:“如果不是恩人相救,我父女怎么能够有今天!”拜完,就对鲁提辖道:“恩人,请上楼去坐。”
鲁达道:“无需多礼,洒家正要赶路。”
宋清:鬼知道你要往哪里走。
金老又道:“恩人既然到了这里,怎么能让你现在就走!”老儿接了杆棒、包裹,拉鲁达到楼上坐好了。老儿又吩咐道:“我儿,你先陪恩人坐坐,我去安排些饭来。”
鲁达道:“不用麻烦,随便就好。”
老儿道:“提辖大恩,万死难报。我们的也只是些粗茶淡饭,何足挂齿!”
女子留住鲁达在楼上坐下休息,金老下来叫了家中新讨的小厮,吩咐那个丫鬟先去烧着火。老儿和这小厮上街去,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鲊、时新果子之类归来。到家后开了坛酒,收拾菜蔬摆好,搬上楼去,桌子上放下三个酒杯,三双筷子,摆好菜蔬果子米饭等物。丫鬟拿银酒壶烫上酒来。
宋清一边流口水,一边寻思,这赵员外多有钱?一个外宅就有丫鬟、小厮、银酒壶,标准不低啊!这老金父女也是时来运转。
父女二人轮番给鲁达敬酒。突然,金老倒地就拜。鲁提辖道:“老人家,为什么行这样大礼?折杀我了!”
金老说道:“恩人听禀,前些日子老汉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把恩人名字写了个红纸牌儿,早晚上一柱香,父女两个还自己拜呢!今天恩人亲身到这里,怎么能不拜!”
鲁达道:“却也难得你这片真心。”
三人慢慢地喝酒。天快要黑的时候,只听得楼下乒乒乓乓有人砸门。鲁提辖开窗一看,只见楼下有二三十个人,手里拿着白木棍棒,嘴里都叫道:“抓他下来!”人群里,一个官人骑在马上,嘴里大喝道:“别让这贼跑了!”
宋清大急,任务还没有完成,可别让官府把鲁达抓走了。
鲁达见跑不掉,就提起凳子,准备从楼上打下来。金老连忙摇手,叫道:“都不要动手!”
那老儿赶紧跑下楼去,直到那骑马的官人身边说了几句话,那官人就笑起来,随即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
那官人下了马,进到里面。老儿请鲁提辖下楼来。那官人扑翻身就拜,说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义士提辖受礼。”
宋清:虚惊一场。
鲁达就问那金老道:“这官人是谁?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见面就要拜洒家?”
老儿道:“这个便是我儿的官人赵员外。刚才只听别人说老汉带着个什么郎君子弟,和我儿在楼上喝酒,因此带着庄客来找事。老汉说清楚情况,他才喝散了庄客。”
鲁达道:“原来如此,确实不能怪员外。”
赵员外再请鲁提辖上楼坐下,金老重整杯盘,又准备酒食款待。赵员外让鲁达坐上首。鲁达道:“洒家怎敢。”
员外道:“聊表相敬之礼。小子多次听说提辖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今日天赐良机,能够相见,实为万幸。”
鲁达道:“洒家就是个粗鲁汉子,又犯了该死的罪过;如果员外不嫌弃洒家贫贱,结为相识,凡是有用得着洒家的地方,尽管开口。”赵员外大喜,席间问了打死郑屠的前因后果,又说了些闲话,较量些枪法,喝了半夜酒,各自去休息了。
第二天天亮,赵员外道:“这里怕不是久留之地,我想请提辖到敝庄住几天。”
鲁达问道:“贵庄在哪里?”
员外道:“离这里有十里多路,叫做七宝村的,就是那里。”
鲁达道:“僻静之处最好。”
员外先叫人去庄上,再牵一匹马来。还没到中午,马已经到了,员外就请鲁提辖上马,叫庄客挑了行李。鲁达告辞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赵员外上了马。两个并马启程,一路说些闲话,往七宝村去。没过多久,就到庄前下马。赵员外拉住鲁达的手,直到草堂上,分宾主坐下;又叫庄客杀羊置酒款待,晚上收拾客房安歇。第二天,又准备酒食款待。鲁达道:“员外如此错爱洒家,叫人怎么报答!”
赵员外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无需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从此以后,鲁达就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了六七天。有一天,两个又在书院里闲坐聊天。宋清一边听他们胡扯,一边吐槽:鲁达这种人,应该在练功场说话比较自在,在书院里说话多少有点别扭,看来员外所谓的爱枪棒,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可能是为了吓唬人,或者是为了招揽江湖豪客。
忽然,只见金老急急忙忙的跑到庄上,直接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和鲁提辖;看见没外人,就对鲁达道:“恩人,不是老汉多心。是前些天,老汉请恩人在楼上喝酒,员外误听人报,带着庄客来闹了街坊,后来虽然大家散了,但是那里的人都有些嘴碎,说开去了,昨天有三四个做公的,来街坊邻居仔细打听,只怕问清楚了要来村里缉捕恩人。要是有些疏失,怎么办?”
鲁达道:“既然这样的话,洒家自己跑就是了。”
宋清:不知阁下往何处去。
赵员外道:“要是留提辖在这里,确实怕有些山高水低,万一被抓了反而惹提辖埋怨。要是不留提辖,我的面子也没地方放。赵某却有个办法,可以让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就是怕提辖不愿意。”
鲁达道:“洒家是个该死的人,能找到一个地方安身已经很好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事情!”
赵员外道:“如此最好。离这里大概三十多里,有座山,叫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传说原来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寺里有六七百个僧人,现在管事的智真长老,是我的弟兄。我祖上曾经捐了很多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以前请他们答应剃度一个和尚在寺里,已经花钱买了一道五花度牒,就在家中放着,只是没有心腹之人去实现这个愿望。如果提辖愿意去,一切费用都是赵某包办。提辖真的愿意落发做和尚吗?”
鲁达寻思:“现在就算要跑,又能去哪里投奔人......不如顺着这条路走算了。”就说道:“既蒙员外做主,酒家愿意做和尚。一切都由员外说了算。”
宋清:原来鲁智深当和尚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时说好了后,就连夜收拾衣服盘缠、绸缎礼物。第二天一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一路往五台山去。九点左右到那山下。赵员外与鲁提辖的两乘轿子抬上山后,安排庄客前去通报。
到了寺前的时候,早有寺里的都寺、监寺,出来迎接。两人下了轿子,去山门外的亭子上坐下。寺内的智真长老知道后,带着首座、侍者,到山门外来迎接。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智真长老打了问讯。说道:“施主远来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求。”
智真长老说道:“请员外先到我房间里喝茶。”赵员外走在前面,鲁达跟在背后。当时一起到了智真长老房间。长老请员外坐在客席。鲁达就去下方,坐在禅椅上。
宋清:哥们,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赵员外脸一黑,叫鲁达过来附耳低言:“你是来这里出家的,怎么能如这样着长老坐?”
鲁达道:“洒家不知道。”又起来,站在员外旁边。员外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等人,依次排立两侧。
庄客把轿子安顿好了后,一起把盒子搬到智真长老的房间,摆在面前。长老道:“为什么又拿这么多礼物来?寺中有很多相求檀越的地方。”
赵员外道:“小小薄礼,何足道谢。”
等几个和尚把礼物收拾走了,赵员外起身道:“我有一事想告知智真长老:赵某以前发过愿,许下剃度一个和尚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剃度。今天带来的这个表弟姓鲁,是关内汉子出身;因为看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在赵某薄面,剃度为僧。所用的一切财物,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成全,不胜荣幸!”
长老听了,答道:“这个因缘,也是光耀老僧山门之事,容易容易,先请拜茶。”只见行童端出茶来。喝完茶后,收了盏托,智真长老就叫来了首座、维那,商议剃度鲁达;吩咐监寺、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首座与众僧到后面去后,商议道:“这个人,不像个出家人的模样,特别是那眼神如此凶狠!”
众僧道:“知客,你先去请客人坐好,我们和长老商议。”
知客出来请赵员外和鲁达,到客馆里坐下。首座和众僧找到智真长老,说道:“刚才这个要出家的人,面相丑恶,相貌凶顽,千万不要剃度他,恐怕以后连累山门。”
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怎么能驳了他的面子?你等众人先不要起疑心,等我看一看。”
宋清:智真长老,你怎么看?
只见智真长老点起一柱信香,上禅椅盘膝而坐,念着咒语,就入定了。一炷香烧完,他恰好清醒过来,对众僧说道:“你们只管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现在性格凶顽,命运驳杂,以后却能得到清净。可证非凡道果,你们都不如他。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推三阻四。”
首座道:“长老就是护短,我等只好听他的。不劝他是我们的不对,劝了他不听就算了!”
长老叫和尚们准备食物,请赵员外等到房间吃斋。吃完饭后,监寺准备了个物品清单。赵员外取了银两,让人采买相应物品,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没过两天,都做好了。长老选了良辰吉日,让和尚鸣钟击鼓,在法堂里面召集众和尚。
宋清一看,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都披着袈裟,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程序走完之后,小和尚带鲁达到法座下。“维那”让鲁达取了巾帻,“净发人”先把头顶都剃了,正要剃络腮胡子的时候,鲁达道:“留下这些东西给洒家也好。”
众僧听了忍俊不禁。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长老念完偈言,喝一声“咄!全都剃去!”剃发人只一刀,就全都剃了。首座把度牒呈上法座,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又说偈言:“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宋清:按辈分,是不是和智真长老算师兄弟?
长老赐名结束,把度牒传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拿给鲁智深收着。长老又赐了法衣、袈裟,让智深穿了。监寺又带着智深到法座前面,长老给他摩顶受戒,说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这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智深不知道在戒坛上应该回答“能”“否”二字,就答道:“洒家记得。”众僧都笑。
宋清也笑:你们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长老前面才说鲁智深性格凶顽、命运驳杂,现在居然相信鲁智深能做到这么多?
受戒结束,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凡是有职务的僧人,无论大小都有礼物。
宋清:真会做人。
“都寺”带着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带他去僧堂背后选了佛场坐地。当夜无话。
第二天,赵员外要回去,告辞长老,长老苦留不住。吃完早饭,长老和众僧都送赵员外出了山门。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请大家凡事慈悲为怀。小弟智深乃是愚鲁之人,如果他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希望看在赵某的薄面上,原谅一下。”
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会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悟道参禅。”
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又从人群中,单独叫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吩咐道:“贤弟,你从今天起,不能像往常一样做事了。凡事小心为上,千万不要托大。怕有什么三长两短,难以相见。保重,保重。四季的衣服,我会安排人给你送来。”
智深道:“哥哥不用多说,洒家都答应你。”
宋清:好个赵员外,我都忍不住想给他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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