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的密室里,月光如霜,透过窄小的天窗,恰好洒在江令潮手中的两半图卷上。
柳七娘屏住呼吸,看着江令潮将那两片质地诡异的鲛皮缓缓拼合。
严丝合缝的瞬间,图上繁复的星辰航线仿佛活了过来,在月色下流淌着一层微弱的银光。
江令潮没有丝毫犹豫,从颈间取下那枚母亲留下的铜哨。
哨子入手冰凉,却像是连着她的心脉,带着一丝灼热。
她将铜哨凑到唇边,吹出了一段破碎而古老的曲调。
那不是完整的《潮歌》,而是其中最凄凉、最决绝的一段,是母亲教她,在最绝望时呼唤生机的音符。
哨声在密室中回荡,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张《星海图》上的银光骤然大盛,无数细如发丝的隐纹从星辰之间浮现,扭曲、汇聚,最终在图卷中央凝成了一行灼灼的小字:双月交叠,心火为钥。
江令潮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双月交叠……心火为钥!
什么血脉觉醒,什么海神之女,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所谓的神力,根本不是源于血统,而是点燃这机关的钥匙,是吹响《潮歌》时那股不甘赴死、向死而生的决绝心志!
是意志,而不是血脉,决定了谁能掌控这片海!
她明白了,母亲当年将她送走,不是让她逃避,而是让她带着这颗不屈的“心火”活下去。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彻骨的悲伤,在她胸中燃起熊熊烈火。
她猛地将图卷起,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看向柳七娘:“七娘,传话下去:赤潮残部,今夜归港。”柳七娘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重重点头:“是!”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官驿内,一盏孤灯摇曳。
谢雁廷一身白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以一柄收拢的玉伞为笔,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
那正是沧溟余党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断脊航道”,此刻,其下的雷阵残图已在他手中清晰呈现。
站在一旁的赵医正满眼忧虑,声音沙哑:“大人,你的血已经快耗尽了!再强行催动‘牵机引’,心脉必断,神仙难救!”谢雁廷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牵动了肺腑,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点点猩红溅落在沙盘之上,宛如死亡的梅花。
“赵伯,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回。”他抬起眼,眸中闪烁着疯狂而自信的光芒,“她若肯信我,便绝不会独自赴战。这场戏,需要两个人才能唱完。”说罢,他沉声道:“取内阁掌印来!”侍从捧上沉重的紫檀木盒,谢雁廷接过那枚代表着帝国最高权柄之一的印章,毫不犹豫地将其重重按在沙盘中央,那片被他命名为“归墟峡”的海域。
“传令‘潜鳞’,”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夜子时,引‘海眼潮’倒灌‘归墟峡’——我要让他们所有的船,都沉在他们自己算出来的黄泉路上!”夜色如墨,废弃的渔港被海风吹得呜呜作响。
数十条黑影沉默地立在码头的礁石上,他们是赤潮的残部,一群被追杀、被遗忘的亡命徒。
当江令潮的身影出现在月下时,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你回来做什么?”一个独眼的老海匪嘶哑地开口,眼中满是疑惧,“你已经不是海神之女了,神庙都把你除名了!”江令潮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到众人面前,抽出腰间的窄刀。
寒光一闪,她毫不迟疑地划破自己的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一滴滴坠入脚下冰冷的海水,晕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我娘用命护我出海,不是为了让我回来跪拜什么狗屁海神!”她的声音清冷而决绝,传遍了整个港口,“我的血,从今往后,不为祭祀,只为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讨一个公道!”她反手从背后抽出那卷《赤潮兵法》,重重掷在众人面前的礁石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要重建赤潮——但不再是人人唾弃的海匪,而是守护航路、守护家园的海卫!谁,愿随我?”死寂。
片刻的死寂之后,那独眼老海匪第一个单膝跪下,抽出腰刀,同样划破手心,任由鲜血染红刀锋。
“愿随少主,重振赤潮!”“愿随少主!”数十人齐刷刷跪下,刀锋划过海面,誓言汇成一股惊涛,在这废弃的港湾里震天动地。
子时。
归墟峡内,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沧溟余党的战船舰队正得意洋洋地驶入这条他们认为最安全的航道。
“住持神机妙算,这条古航道果然无人知晓!”旗舰上,有人谄媚地对寂海住持说道。
话音未落,整片海域突然毫无征兆地颤动起来!
平静的海面瞬间变得狂暴,无数巨大的旋涡凭空出现,一股逆向的恐怖暗流从峡谷深处倒卷而来,如同一只苏醒的远古巨兽,要将所有船只吞噬!
“怎么回事!潮路不对!”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远处海岬的灯楼之顶,谢雁廷凭风而立,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最后一次催动了“牵机引”,七道璀璨的银线自玉伞伞尖暴射而出,如流星般坠入海底,精准地连通了每一条雷线。
剧痛瞬间贯穿四肢百骸,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口中却依旧低声吟诵着最后的法诀。
嗡——!
海底传来一阵沉闷的共鸣,银线光芒大盛!
下一刻,归墟峡化作了人间炼狱!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巨大的爆炸声中,三艘敌船被瞬间炸成碎片,无数残骸和人影被卷入狂暴的旋涡。
赵医正冲上前,一把扶住即将倒下的谢雁廷。
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向远方的海面。
只见数十艘改装过的渔舟,如沉默的狼群,正借着爆炸的火光,列阵而来。
每一艘船的船头,都绘着一双并翼齐飞的海鸟图腾。
黑洞洞的炮口,已齐齐对准了幸存的残敌。
混乱的旗舰甲板上,江令潮如鬼魅般跃上,手中窄刀的刀锋,已然抵住了寂海住持的咽喉。
寂海住持看着眼前这个煞神般的女子,眼中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丝狰狞的狂笑:“你改不了命!你生来就是献给神明的祭品!”江令潮的眼神冰冷如渊。
她缓缓将那枚铜哨挂回颈间,贴着温热的皮肤,冷声道:“命?在出海的那一天,我就已经亲手把它烧了。”话音落,刀光起!
她没有取他性命,而是快如闪电地一刀斩断了他刻着星图的左掌。
在寂海住持痛苦的嘶吼中,江令潮飞起一脚,将他狠狠踹进了旁边巨大的漩涡里。
远处灯楼上,看到这一幕的谢雁廷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赵医正连忙将他抱住,却惊愕地发现,昏迷过去的谢雁廷,唇角竟带着一丝满足的浅笑。
借着远处未熄的火光,赵医正看到,在他紧握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新刻的白玉佩,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并翼海鸟。
玉佩的背面,是两个清晰无比的字——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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