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海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描摹着悲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骇。
他没料到,这疯女人的反击竟如此决绝,如此不计后果!
“疯了……你和你娘一样,都疯了!”他尖啸着后退,可那裹挟着硫粉的香灰已如泼天大网,瞬间将他笼罩。
烈焰“轰”地一声冲天而起,将地宫的石壁映得一片赤红!
江令潮早有准备,油布裹头,气息尽数屏闭,整个人如一柄烧红的利刃,穿透火幕,直刺寂海咽喉。
她要让他那张虚伪的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拿活人炼香,你也配谈海神?”刀锋带起灼热的劲风,几乎要将空气撕裂!
寂海他竟是硬生生用胸膛迎向刀锋,同时,他掌心的星图刺青蓝光大盛,仿佛活了过来。
“星海无垠,诸神为引!”古奥的音节从他喉间滚出,带着诡异的共鸣。
庙顶之上,悬挂的百盏长明灯瞬间嗡嗡作响,灯芯的火焰猛地拔高三尺!
下一刻,灯盏齐齐倾倒,滚烫的灯油竟如一场暴雨,兜头盖脸地朝江令潮泼洒下来!
火遇油,烈焰滔天,瞬间将她所有的退路封死,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焰囚笼,反噬而来!
江令潮心中一凛,寂海这是要与她同归于尽!
她冷笑一声,身形急转,刀锋险险擦过寂海的肋下,带出一串血珠。
她毫不恋战,从腰间抽出火折子,看也不看,直接点燃了自己的裙角!
火苗“噌”地窜起,她借着这股冲力,纵身一跃,如一只浴火的凤凰,攀上了高高的梁架!
风从地宫的通风口灌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座海神庙地宫瞬间变成了一座无法逃离的熔炉,轰然燃烧!
几乎在同一时刻,停靠在暗河边的灯舫之上,柳七娘手中短刃翻飞,终于割断了捆绑小满的最后一根绳索。
她刚把瑟瑟发抖的孩子护在身后,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挡住了去路。
那人头戴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浑身散发着死气,正是沧溟教最难缠的死士。
“留下孩子。”面具下,声音嘶哑如破锣。
柳七娘二话不说,猛地将小满推向船舷外的滔滔河水,“跳下去,别回头!”
孩子惊叫一声,落入水中。
而柳七娘自己,却转身扑向船上的香案,用尽全身力气掀翻了那盏巨大的供灯!
滚烫的火油劈头盖脸地溅在青铜面具上,顺着缝隙渗入,只听“滋啦”一声,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死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柳七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纵身跃船。
然而,她身在半空,一支淬毒的羽箭便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了她的肩胛。
剧痛传来,她眼前一黑,无力地坠入河中,在漂浮的无数盏莲花灯之间,迅速被黑暗吞没。
远处,琅川城的最高处,谢雁廷凭栏而立,当海神庙那冲天的火光映亮他眼底时,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弯下腰,一口心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宛如雪地里的红梅。
他手中那柄温润的玉骨伞,竟承受不住他瞬间爆发的气机,“咔”地一声,裂开一道清晰的缝隙。
“侯爷!”一旁的赵医正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住他,“地宫火起,江姑娘的心跳……已经乱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谢雁廷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抬起苍白的手,轻轻一摆。
他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敲响了身边的一面铜鼓。
咚——!
沉闷的鼓声仿佛一道敕令,传遍全城。
下一刻,琅川城内所有连接外海的水闸,在同一时间被人用绞盘猛然开启!
汹涌的海潮冲破束缚,咆哮着,怒吼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倒灌入城内的河道,直冲向地势最低的海神庙庙基!
水与火的碰撞,并未如预想中那般熄灭烈焰。
巨大的温差在地宫复杂的结构中,竟形成了一条充满高温蒸汽的白色通道,如同巨龙吐息,轰然贯穿了火场,直通地宫唯一的生门——那口废井!
“咳……咳咳!”江令潮被一股巨大的气浪从井口推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她浑身湿透,发梢焦卷,肩头被掉落的火木砸出一道血口,模样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手中,死死攥着从绿翘尸身上撕下的那片带血的裙褶。
她踉跄着爬到井边,就着倒灌进来的潮水洗去脸上的烟灰,然后缓缓展开了那片布料。
借着天边斜挂的月光,那用鲜血画出的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求救信号,而是一幅残缺的图!
一幅她无比熟悉的星位与海流图!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这血图的边缘纹路,竟与她贴身收藏的那半幅海图残片,有着完美的吻合之势!
“哈……哈哈……”江令潮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冰冷与嘲讽,“你们处心积虑,就是想让我读懂这幅图?好,很好……那我偏要现在就看!”
她将血图浸入冰冷的潮水中,月光透过水面,布料上一些原本看不见的隐纹竟幽幽浮现,最终,所有的线条都指向了南海深处的一个名字——“归墟岛”。
前朝传说中,最后的藏兵库入口!
官驿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谢雁廷面无表情地将一卷用紫檀木匣装着的命格簿丢入火中。
火焰舔舐着泛黄的纸张,一行用朱砂写就的批语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谢氏血脉,承无上气运,然天道有缺,寿不过三十。”
“侯爷,不可!”赵医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此乃钦天监的铁断,是天数!您强行逆之,必遭天谴啊!”
谢雁廷却只是看着那八个字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
“天命?我十六岁那年,就用一半的命格,从那吃人的深宫里换来了滔天的权。今日,不过是再烧一次罢了。”他伸出手指,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弹入火中。
“若她活,我死,又有何妨。”
话音落,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骨笛,凑到唇边,吹出一个肉耳几乎无法听见的极低频音。
那音波仿佛穿越了空间,与远在废井边的江令潮怀中,那枚母亲留下的铜哨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江令潮的四肢百骸,竟将她因识破香阵而翻腾不止的气血,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赵医正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自己神魂都冻结的音律,震惊得无以复加:“您……您竟将‘牵机引’修到了最高一层——以命续命之术?!”
江令潮背着刚刚从河里捞起来、昏迷不醒的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当铺时,谢雁廷已经等在了院中。
月光下,他的脸色灰败如纸,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可他手中,却稳稳地捧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
“喝了它,能压制你三日的头痛。”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江令潮没有动。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宽大袖口下,那一道无法完全掩盖、仍在微微渗血的痕迹。
那是强行催动内息,心脉受损的迹象。
她忽然哑声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不是……快死了?”
谢雁廷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眼看向她。
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却仿佛有星辰在幽暗的海面上燃烧,亮得惊心动魄。
“若我死了,”他缓缓说道,“谁来给你撑开这片天下?”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江令潮的心头。
还未等她消化这其中万钧的重量,远处的海平面上,忽然传来了绵长而凄厉的号角声——呜!
呜呜!
那是战船集结的信号!
靖海司的残部,竟联合了沧溟教的余党,三十余艘艨艟巨舰,正借着夜色,如同一群嗜血的鲨鱼,朝着琅川港逼近!
谢雁廷侧耳听着,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个近乎解脱的轻笑。
“正好……让我死前,再为你清一次场。”
江令潮站在原地,夜风吹动她湿透的衣衫,冰冷刺骨。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片藏着惊天秘密的裙褶布料,被她死死地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的话,远处的号角,手中的地图,三者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感到一阵窒息,却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立刻揭开这一切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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