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楼高台之上,死寂如水。
风停了,烛火在最后一息挣扎中熄灭,唯有月光冷冷地倾泻下来,照着江令潮伏在谢雁廷膝前的身影。
她像一头濒死的幼兽,死死攥着他染满鲜血的袍角,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指尖紧扣的窄刀,刀锋上的血珠沿着弧度滑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啪嗒”一声,绽开一朵又一朵血梅。
赵医正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息。
他从药箱中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对准了江令潮后颈的穴位,试图先将她混乱的经脉镇住。
手腕刚要落下,一只苍白却有力的大手却横亘在他面前,稳稳地制止了他。
“大人?”赵医正惊愕地抬头。
谢雁廷没有看他,目光始终焦着在怀中少女涣散空洞的瞳孔上。
那双曾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烬。
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她闻我的血,才醒。”
他将她颤抖的身子更紧地揽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块正在寸寸冰封的寒玉。
他的声音因内伤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取我左臂血,三滴,入她唇。”
赵医正大惊失色:“大人!您经脉已损,气血两亏,若是再失精血,恐怕会伤及根基!”
谢雁廷却恍若未闻,只是抬起自己血迹斑斑的左臂。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赵医正心头一颤,不敢再劝。
他取出银针,指尖微抖,轻轻刺破了谢雁廷手腕内侧的脉门。
三颗殷红饱满的血珠,像是凝结了天地间所有光华的宝石,从伤口处滚落,精准地滴入江令潮微张的唇缝。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血珠入口即化,仿佛不是血液,而是一道温润的暖流。
江令潮剧烈起伏的胸膛竟奇迹般地平复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
她紧绷的身体一寸寸软化,最终头一歪,彻底昏睡在他怀里。
拂晓之前,琅川城一家不起眼的当铺密室里,烛火摇曳。
赵医正神情凝重,用一只精巧的银碗分别盛着江令潮与谢雁廷的血液。
他屏息凝神,将两碗血同时倾斜,小心翼翼地滴入一只古朴的玉盘之中。
两滴颜色迥异的血液在盘心相遇的瞬间,并未融合,而是迸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微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如潮汐般在玉盘中一起一伏,神秘而瑰丽。
“非人之血,似龙非龙……”赵医正眉头紧锁,低声自语。
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异象。
更让他心惊的是,每当江令潮那滴血中蕴含的狂躁气息将要爆发时,谢雁廷的血便会散发出一种温和却无比强大的威压,将其死死压制。
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残页,正是他耗费半生心血寻得的《前朝医典》。
他迅速翻到某一页,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一行关键的记载却清晰无比:“……取真龙精血,以秘法嫁接于海民女婴之体,炼成‘潮心之体’,可引星海共鸣,开启无垠海图……”
“活钥!”
赵医正倒抽一口凉气,猛然合上了书卷。
原来如此,江令潮,她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前朝皇室用来操控海律、寻找传说中归墟宝藏的“活体钥匙”!
当铺后院,江令潮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有些刺眼。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凌乱地涌入脑海。
地宫中,兄弟们的幻影在她面前化为飞灰。
灯楼上,小满惊恐万状的小脸。
最后,是她自己,挥舞着窄刀,毫不犹豫地斩向那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男人……
“谢雁廷!”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窄刀早已不见踪影。
但在她的袖口里,却多了一张揉皱的纸条。
是柳七娘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城隍庙住持,每夜子时,焚人骨炼香,以聚愿力。后院枯井之下,有铁链直通海眼,乃唯一生路。”
人骨炼香!
江令潮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瞬间明白了,那地宫中的幻象,那让她癫狂失控的根源,就是那无处不在的诡异香气!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不能再等了。
她要去毁了那个香炉,亲手斩断寂海控制人心的愿力之源!
她迅速在后院找到了自己的窄刀,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渔女粗布衣,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晨光之中。
与此同时,官驿之内,谢雁廷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左臂被白布层层包裹,依旧有血色从中隐隐渗出。
“大人,您醒了。”赵医正立刻上前,将玉盘中的发现和《前朝医典》的记载一并密报。
听完一切,谢雁廷不仅没有惊讶,唇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的震动牵扯着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所以,他们费尽心机让她癫狂,就是想借她的‘潮心之体’,替他们读出那张无人能解的星海图?”
他撑着床榻坐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来人,抬沙盘来。”
很快,一架巨大的琅川水道沙盘被抬了进来。
谢雁廷随手拿起案上的玉骨伞,以伞尖为笔,在沙盘上精准地划出琅川水下的十二条支流暗道。
“传令‘潜鳞’,”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今夜子时,改三处潮闸,让庙后井水倒灌,封死他们的退路。”
他又点了点城隍庙的位置:“再派‘影鳞’的人,扮作虔诚香客,分批入庙,务必将足量的硫粉混入香油和烛火之中。”
赵医正心中一凛,迟疑道:“大人的计策万无一失。只是……若江姑娘今夜再入地宫,恐怕会再次被那邪香引动,彻底失控。”
谢雁廷抬眸,望向窗外渐渐散去的晨雾,眸色深沉如海。
“她必须失控一次。”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但,要在我的局里。”
子夜,城隍庙后巷,阴冷潮湿。
江令潮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撬开井盖,顺着冰冷的铁链滑入深不见底的暗道。
井下水道错综复杂,但她体内的血脉仿佛与生俱来便能感应到水流的方向。
就在她即将靠近一处石门时,鼻尖忽然捕捉到一缕极其熟悉的异香。
这味道……是绿翘临死前,身上散发出的“海魂引”!
江令潮心头剧震,猛然醒悟。
这不是普通的迷香,这是专门用来引诱“潮心之体”走向癫狂的毒引!
寂海早已猜到她会从这里来,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借着水道逃离。
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湿滑的井壁上,竟用鲜血写着一行扭曲的小字:“小满已被换作替身,真童在灯舫。”
江令潮的理智在瞬间被怒火焚烧殆尽。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挥起窄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开了面前的石门!
石门之后,庙堂大殿赫然在目。
数百根蜡烛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香炉里青烟缭绕,那股“海魂引”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寂海住持就站在高高的法坛之前,背对着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缓缓转过身,手中正捏着一片从孩童裙子上撕下的布料,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看着双目赤红的江令潮,脸上露出一种悲悯又残忍的微笑,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你来了……你娘当年,也在这香里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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