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窖裂隙与坠空
火雷震塌了半条北巷,地面余热透过鞋底灼得生疼。
阿九拖着霍知还,一路踉跄撞进酒肆后院。
门板被热浪掀翻,残匾“醉里乾坤”斜插在瓦砾里,焦黑的“坤”字只剩一截脊椎似的竖钩。
“这边!”
谢无咎踹开地窖铁门,一股冰雾扑面而来。
冰窖深埋地下,用以藏酒,此刻却成了唯一避火处。
阿九顾不得多想,把霍知还半扛半抱,踩着碎梯级滚下去。
冰窖不大,四壁结着厚霜,顶上悬着一排铁钩,钩上倒吊着早已化冻的豚鸭,滴滴答答落着血水。
阿九把霍知还平放在冰面,伸手探脉——
脉象疾而乱,时有时无,颈后银针封穴处渗出黑血,遇寒气凝成冰珠。
“毒烟逆冲心脉,再缺氧半刻,他这半条命就彻底废了。”
谢无咎单膝蹲下,指腹翻开霍知还眼睑,重瞳已散成浑浊灰绿,
“得给他一口气。”
阿九咬牙,扯开霍知还衣襟,俯身做人工渡气。
她前世学过急救,可如今十岁肺活量太小,连吹几下,胸口只微有起伏。
她额头渗出冷汗,自己也被浓烟呛得喉头腥甜。
忽然,脚下冰层发出“咔嚓”细响——
像谁悄悄掰断一根骨。
阿九低头,冰面自她足尖蔓延出蛛网裂纹,血色冰水渗透上来。
下一瞬,“轰”一声塌陷!
三人直坠而下。
阿九只觉耳边风声尖啸,背脊重重拍在水面,冰冷瞬间刺透肌肤,像万根细针同时扎进骨髓。
她呛了半口水,口鼻顿时被腥咸液体灌满,意识瞬间被黑暗撕走。
二、暗渠童尸与氧石洞
再睁眼,她悬浮在幽黑水幕里,头顶是半尺厚的冰壳,泛着青白微光。
远处,有点点绿火游动——
那是铜铃,铃下系着一具具童尸,像被线牵的水母,随暗渠寒流缓缓飘行。
阿九胸腔炸裂般疼,她拼命蹬水,抓住冰壳边缘,将口鼻贴上去。
冰面与水面之间,有一丝稀薄缝隙,她如获至宝,贪婪喘息。
可缝隙太窄,氧气稀薄,不过几口,她便觉头晕目眩。
“渡气……”
她想起谢无咎给的药瓶,伸手摸向腰间,却空空如也。
黑暗里,水波忽然被一道黑影划开,有人抓住她后领,往下一拖——
唇被覆住,一口清凉空气缓缓渡进。
阿九瞪大眼,对上一双墨黑瞳仁——谢无咎。
少年睫毛沾着水珠,像碎星掉在湖面。
他一手捏住她鼻端,一手扣住她后脑,舌尖轻顶,将含在口里的空气一丝不剩推过去。
阿九下意识挣扎,却被他更紧地箍住。
唇齿间,她尝到药香与血腥,还有少年特有的温度。
那温度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火折,逼她承认:
原来自己离死亡,只差这一口气。
渡完,谢无咎松开她,指了指下方。
阿九顺着他手势看去——
暗渠底部,有一块泛白巨石,石面布满蜂窝小孔,正不断冒出细小气泡。
石旁,霍知还被少年用腰带绑在凸起的铁桩上,防止被水流卷走。
“氧石。“
谢无咎贴耳低语,声音被水流滤得模糊,
“气泡可活十息,够撑一阵。“
阿九点头,两人合力潜下去。
氧石散发微弱荧光,像深海遗落的星。
阿九把唇凑近石孔,轻轻吸气——空气凉而稀薄,却足够救命。
她接连吸了五口,转而覆住霍知还口鼻,以同样方式渡气。
少年看着,忽然抬手,指腹擦过她唇角,像在抹去一枚气泡,又像抹去某种悄然滋生的情绪。
阿九没避开,她此刻无暇分心,只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每数一下,便渡一口气。
霍知还胸腔微有起伏,重瞳睁开一条缝,映出她十岁小脸,唇角动了动,却吐出一串水泡。
阿九握住他手,在他掌心写:
撑住。
他用力回握,像握住一段失而复得的旧时光。
三、换气与换命
氧石气泡渐稀,暗渠水流却更急。
上方冰壳被火雷余波震裂,大块碎冰砸落,击起暗流漩涡。
阿九知道,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三人将被卷进下游涵洞,那里狭窄,一旦卡住,就是铁铸的棺材。
她抬手,对谢无咎打出手势——
前世军用手语:
沿壁,左,出口。
少年微一挑眉,竟也以同样手语回:
知,后随。
阿九心头微震:
他怎么会北漠军手语?
却无暇多问,率先游向左壁。
壁上有铁梯,年久锈蚀,一抓满手红渣。
她踩梯而上,头顶出现一道圆形铁栅,栅外漆黑,不知通向何处。
栅门锁孔被铁锈封死,阿九抬脚猛踹,纹丝不动。
谢无咎游上来,递给她一根细铁丝——自己磨的。
阿九会意,插入锁孔,三两下,“咔哒“一声,锁簧弹开。
两人合力托起霍知还,刚把铁栅掀开一条缝,一股炽热烟浪迎面灌入——
原来暗渠出口,竟在火场下方的排水涵洞!
火借风势,顺石缝往下抽,形成天然“烟灶“。
阿九被呛得眼泪直流,却死死抓住栅边,不肯退。
后退是死,前进或许也是死,但前进有风,风代表出口。
“我先上。“
谢无咎贴耳低语,不等她回答,已钻出栅门。
片刻,他探下半个身子,向她伸出手。
阿九握住,掌心相贴,少年五指收紧,像铁扣,一寸寸把她和霍知还拉出火舌舔舐的涵洞。
四、锁骨与暗箭
出口外,是酒肆后厨废墟。
火雷引燃了酒窖,烈焰顺木柱爬上天花板,横梁断折,砸出一片火海。
谢无咎半背半拖霍知还,阿九俯身在前,用断木搭简易担架。
就在她弯腰拾木瞬间,脑后忽闻“咻“一声尖啸——
破空弩箭!
箭尾带火,箭头刻“风“字,直奔她后心。
阿九十岁身形,反应再快,也避不开这近距离暗算。
电光石火间,谢无咎猛地将她揽进怀里,一个旋身——
“噗!“
箭矢钉入少年右锁骨,火舌瞬间舔上衣襟。
他却哼也未哼,左手拔箭,箭头带血,反手掷向黑暗。远处传来一声闷哼,黑影遁去。
阿九被护在他怀里,清晰听见箭锋入骨的声音,像钝刀剁木,却更闷、更沉。
她抬眼,看见少年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嘴唇苍白,却对她笑:
“换气可以,换命......也要。“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地,血沿锁骨往下淌,被火映得发亮。
阿九喉咙发紧,一把扯下自己衣摆,按在他伤口,手指碰到他肌肤,烫得吓人。
“别说话,保存体力。“
她哑声,撕布条缠紧止血。
布条不够,她俯身,用牙齿咬住布头,狠狠一扯——
“嘶“一声,像撕开某种隐秘的薄膜。
少年看着她,忽然低笑:
“小将军,你咬布的样子,像咬人。“
阿九抬眸,火光里,她十岁小脸满是烟灰,眼睛却亮得吓人:
“再贫一句,我真咬你。“
谢无咎笑出声,却牵到伤口,疼得皱眉。
阿九扶他坐稳,转身拖来担架,与霍知并排放。
随后,她抓住少年手臂,绕过自己肩,半背半拖,一步一步,远离火场。
五、余烬与呼吸
三人逃到隔街废祠。
阿九踹倒供桌,清空下首空洞,把两人藏进去。
她捡来残幡,蘸井水,为谢无咎清洗伤口。
箭伤深可见骨,血却渐渐止住,少年竟还笑得出来:
“我欠你一条命,记得收利息。“
阿九没搭理,只低头,用嘴含住酒壶残酒,一口喷在伤口消毒。
谢无咎疼得抽气,却硬挺着,额角青筋直跳。
阿九抬眼,火光里,她声音低而清晰:
“利息已收——你欠我一口气,我欠你一条骨,两清。“
少年愣住,半晌,失笑摇头:
“好一个两清。“
祠外,火势渐小,天际却泛起诡异鱼肚白。
阿九靠在供桌脚,疲惫袭来,她刚欲闭眼,却听霍知还低哑开口:
“将军......风铃馆......在地宫......“
她猛地坐直,抓住他手:
“地宫入口?“
霍知还重瞳微阖,声音断续:
“酒肆......冰窖......第三块......龙纹砖......“
阿九抬眼,与谢无咎对视。
少年锁骨染血,却弯起唇角:
“看来,天亮前,我们还得再回火场一次。“
阿九握紧他手,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她轻声道:“那就回。这一次——“
“我们带火去,让他们尝自己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