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纹砖下血门
残火将尽,天色却未亮。
长安城像被扣在一口黑锅里,锅底裂缝漏进火星,照出废墟间鬼影幢幢。
酒肆冰窖已塌,焦梁横斜。
阿九伏在断壁上,用短斧撬起第三块龙纹砖——
砖面浮雕盘龙,龙须却缺了一截,是前世她亲手敲的“暗钥”记号。
砖起,露出乌黑洞口与铁环。
她拉住铁环,脚踝却突然被握住——
霍知还半昏半醒,绿瞳在暗处发着幽光:
“将军……下头有‘风’。”
风即弩。
永徽年间,她督造的“风”字连弩,一匣十箭,箭尾系铃,铃响即避无可避。
如今,机关竟被用在自己身上。
阿九点头,示意他松手。
霍知还却看向谢无咎,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护她。”
少年锁骨处血已渗透半边衣襟,却仍笑:
“我尽力。”
阿九深吸气,猛地拉环——
轰隆!
地面下陷,露出狭长石阶。
几乎同时,“咻咻咻”破空声骤起,十枚带火弩箭呈“品”字射出,封死上下左右所有退路!
二、锁骨再挡箭
箭出太快,阿九十岁身形避无可避。
她本能后仰,却见谢无咎已抢至身前——
噗!
第二枚“风”箭钉进他右锁骨原伤处,火舌瞬间舔上血衣。
箭尾铁钩倒刺,生生钩住筋骨,少年闷哼一声,竟不退反进,左臂揽住阿九腰际,借冲力扑向地宫入口!
两人滚落石阶,弩箭擦着他们头皮掠过,钉入背后残壁,火油溅开,瞬间燃起一道火墙,将霍知还与追兵隔在外头。
霍知还嘶吼“将军!”
声音被火墙与铃声撕碎。
阿九回头,只看见他重瞳在火光里闪烁,像被囚的兽。
她伸手,却只抓住一根被热浪掀起的铜铃——
铃舌缺失,铃身刻着“风”。
谢无咎抱着她,一路滚落。
箭杆“咔嚓”折断,箭头却留在骨缝,每滚一圈,倒刺便刮一次血肉。
少年额角冷汗如雨,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落至底层,两人重重撞上一面铜门。
阿九顾不得疼,翻身爬起,去探他伤势——
箭镞透骨而出,血呈黑红,显然带毒。
“别动。”
她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稳下来,从怀里摸出火折,烤过匕首,刀尖抵住倒刺,
“忍忍。”
谢无咎抬手,覆在她手背,指腹冰凉:
“先开门,再拔箭。”
阿九抬眼,铜门紧闭,门心浮雕一只巨耳,耳孔即锁。
她想起前世——
永徽八年,她命工匠造“听门”,门内机括需以特定音频率触动,才能开启。
而那频率,正是童谣第一句:
“小老鼠,上灯台”的调子。
她深吸气,贴近耳孔,轻轻哼唱——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歌声稚嫩,却带着沙场点将的稳。
机括“咔哒”转动,铜门缓缓开启,一股阴冷霉味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条狭长甬道,壁嵌铜铃,铃舌皆被红线系紧,轻轻一碰,便发出“沙沙”哑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孩子。
三、铜铃墙与雷公粮
甬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殿。
殿心高台上,摆着一张石椅,椅背雕“风”字。
椅后整面墙,是密密麻麻的“雷公粮”——
十乘十,共百罐,每罐贴着红纸:
霍无咎亲启。
红纸在幽暗里像一墙血符。
阿九脚步虚浮,一步步走近,指尖触到最近那只罐——
罐身冰凉,却在她指腹下微微颤动,像有心跳。
谢无咎靠在门边,失血让他唇色惨白,却仍笑:
“看来有人给你备了份大礼。”
阿九没回应,她目光落在石椅扶手——
那里放着一枚小小铜铃,铃舌完整,铃身刻着“霍”与“谢”并列,像某种荒诞的结盟。
她心头骤跳,回头望向少年:
“你识得此铃?”
谢无咎眸色微暗,半晌,吐出一句:
“我母族,便是风铃馆。”
阿九指尖瞬间冰凉。
少年却继续道,声音低哑:
“我十岁被送入北漠为质,母族为保我命,献上火药配方——正是你失窃的‘雷公粮’。”
他抬眼,锁骨处血沿胸膛蜿蜒,像一条不肯愈合的河,
“我欠你一条配方,也欠你一条骨,今日还你一半。”
阿九喉咙发紧,却忽地抬手,匕首抵住他咽喉:
“你设计我?”
少年不避,反向前半步,刀尖划破皮肤,血珠滚落:
“若我要害你,方才便不挡箭。”
他抬手,握住她手腕,指腹按在她脉搏上,
“我带你下地宫,只为让你亲眼看——是谁把雷公粮埋在你脚下。”
话音未落,石殿顶忽“咔哒”一声,缓缓降下一面铜镜。
镜中映出阿九身后——
高台后壁竟是中空,壁内铁栅升起,露出暗室——
室内,一人被铁链悬吊,银发披面,胸口插着一枚“风”字弩箭,箭尾系铜铃。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与阿九分毫不差、却年长了二十岁的脸——
那是“霍无咎”,另一个霍无咎。
或者说,前世三十岁的她。
四、镜中前世与火引
铜镜映出“前世霍无咎”的同时,石椅扶手铜铃无风自响,铃声清脆,却像千万根针扎进耳膜。
阿九抱头跪倒,剧痛自眉心炸开——
画面闪回——
永徽十三年,北漠最后一战。
她披银甲,执“破阵”刀,率三十万狼骑冲锋。
帅旗却被自己人倒折,旗杆透胸而过。
她低头,看见握旗的人——
竟是“自己”,三十岁的自己,对她笑:
“江山太平,将军可死。”
画面碎裂,又重合——
风铃馆地宫,三十岁的她亲手点燃百罐雷公粮,对少年谢无咎道:
“用我之死,换你归国,换天下十年无战。”
再碎裂——
少年跪地,重瞳里映出火海:
“你若死,我必焚尽风铃馆,为你陪葬。”
铜铃再响,画面戛然而止。
阿九跪在地上,唇角渗血,却仰脸对镜笑,笑声嘶哑:
“原来……杀我的人,是我自己。”
谢无咎踉跄过来,一把抱住她,锁骨处血浸透她衣襟:
“那不是现在的你。”
阿九却推开他,起身,一步步走向高台,走向百罐雷公粮。
她摘下最近一只罐,掀开封纸——里面不是火药,是白灰,混着碎骨,骨上刻“霍”字。
“她们用我旧部骨灰,”
她轻声,
“做引信。“
她抬手,把罐狠狠砸向铜镜——
“砰!“
铜镜碎,铃舌断,百罐雷公粮同时颤动,像被唤醒的兽群。
阿九转身,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像两簇熔金:
“点火。”
谢无咎没问为什么,只抬手,把染血的断箭抛向高台。
箭杆撞石,火星四溅,落入罐中——
“轰——”
第一只罐爆开,白灰与火舌齐飞,像一场逆向的雪。
阿九抓起少年手腕,冲向甬道,冲向来路,冲向即将崩塌的真相。
火浪背后,铜铃坠地,声音清脆——
像旧时光,终于在这一刻,被炸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