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科幻小说 > 铁衣红妆:末世浮生录 > 第3章 故伎新施·初遇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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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深渊回响:枯井下的致命发现

北巷尽头,那口枯井张着黑洞洞的巨口,仿佛是被岁月啃噬出的通往地狱的隧道。

井沿残破的砖缝里,狰狞地钻出几丛枯黄的野草,惨白的月光照下,草叶边缘竟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不知是铁锈,还是早已浸透干涸的血。

阿九如同幽灵般伏在冰冷的井沿,指尖触到一根深深勒进石缝的麻绳,绳端系着那枚熟悉的鎏金铜铃。

铃舌已被粗暴地拔去,只剩一个空洞的躯壳,在穿巷而过的阴风中发出“空空”的、令人牙酸的悲鸣,像一个被割喉的士兵,用残破的声带发出无法辨识的绝望嘶吼。

“人在下面?”

她侧头,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身旁的少年。

谢无咎没有废话,解下腰间盘着的粗麻绳,一端飞快地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另一端则闪电般缠在井边一尊残破石狮的基座上,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

“抓紧。我先下。”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翻入井口,足尖在湿滑的井壁上几点,身影便迅速被下方浓稠的黑暗吞噬。

阿九死死攥紧麻绳,全身肌肉紧绷,十岁孩童的臂力确实无法承受意外,她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耳朵,捕捉着井下最细微的声响——

片刻的死寂后,下方极深处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模仿夜枭的哨音:

两短一长。

军中最高级别的“平安”讯号,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秘。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双手交替,顺着麻绳飞速滑下!

井壁冰冷湿滑,厚腻的青苔像一层凝固的冷粥,摩擦着她柔嫩的掌心,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头顶的月光随着她的下降迅速收缩,最终变成一枚遥不可及的、冰冷的银币,旋即被彻底吞没。

当双脚终于踏上坚实却凹凸不平的井底时,绝对的黑暗包裹了她。

然后,她听见极近的距离内,那枚无舌铜铃被人用指尖极轻地弹了一下——“叮”。

声音空灵,却在这死寂的深渊里激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来看。”

谢无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嗡嗡的回音,近在咫尺。

阿九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拔开盖子,用力一甩!

“嗤——!”

一簇橘红色的火苗骤然窜起,挣扎着驱散了方圆数尺的黑暗,光芒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潮湿的井壁上。

火光首先映照出躺在一侧稻草堆上的那个孩子,呼吸急促微弱,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脚踝上那枚空铃在光线下泛着幽光。

而井底的另一侧——

阿九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呼吸骤然停止!

十只粗陶罐!

整齐地、沉默地码放在那里!

如同十尊蛰伏的凶兽!

每一只罐身都用暗红色的朱砂,写着巨大的编号:壹、贰、叁……直至拾!

那每一个“破”字最后一笔的尾钩,都带着一种她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凌厉张扬的笔锋——

是她亲笔!

是她前世在北漠大营,蘸着烈酒,在一万张军令状上画下的、代表“破阵营”死战不退的印记!

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猛地扑过去,指尖因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用力抹去为首陶罐封口处的灰尘和霉斑——

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火硝特有的辛辣刺鼻和糖粉焦甜的气味,如同被解封的恶魔,猛地冲入她的鼻腔!

雷公粮!

绝对是雷公粮!

北漠霍家军压箱底的绝命杀器!

以糖粉助燃,火硝爆烈为核心,掺入铁屑可破重甲,混入砒霜则化作屠城毒烟!

配方只有她和副将霍知还两人知晓!

本该在永徽十年那场蹊跷的大火中连同半座军械库一起化为灰烬!

“这些罐子……”

她的嗓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应该早在永徽十年就…就彻底消失了!”

谢无咎蹲在一旁,用匕首的尖端轻轻敲了敲罐壁,发出低沉而坚实的“咚咚”声。

“井壁上有新凿的暗格,很大,原本绝不止这十只。剩下的……被人提前运走了。”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阿九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少年:

“谁运走的?!”

“不知道。”

少年眯起眼,跳动的火苗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下投出错综复杂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但运走的人,留下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被折得极细、边缘毛糙的桑皮纸。

阿九几乎是抢过来,手指因为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微微颤抖。

她迅速展开纸张——

纸上用烧剩的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孩童皆知的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啦,叽里咕噜滚下来。”

字迹幼稚拙劣,仿佛真是顽童的信手涂鸦。

然而,阿九的呼吸却在瞬间停滞了!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每一句末尾那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用尖锐物刻出的“△”形符号上!

这是……“雷号”!

是她和霍知还在北漠绝境中,为了传递引爆信息而私下创立的密语!

用最不起眼的童谣掩人耳目,而句末的△符号数量,则直接对应引信的长度!

一句一△,代表三寸引信;

两句两△,五寸;

三句三△……

代表无需引信,触之即发,同归于尽!

她猛地抬眼,正对上谢无咎深邃的目光。

少年仿佛早已看透她的震惊,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看来,有人不满足于看烟火。他们打算……把整座城,都送上天的。”

阿九五指猛地收紧,将那张薄薄的桑皮纸攥得粉碎!

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苍白无比。

十罐威力巨大的雷公粮!

若被精心布置在官道、水门、粮仓、甚至是皇宫的根基之下……

足以将这座千年帝都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连同里面所有挣扎求生的、或是已经变成怪物的人!

“必须把这些罐子弄出去!”

她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被冰水淬过的、令人胆寒的绝对冷静,

“先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挖出那个躲在童谣后面的杂碎!”

“安全的地方?”

谢无咎眉梢微挑,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嘲讽,

“你信得过我?”

阿九猛地将手中的火折子举近,几乎要烫到少年的脸颊!

跳跃的火焰将她眼底的杀意和决绝映照得无比清晰,也映出少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异常坦荡的乌亮眸子。

她一字一顿,声音如同冰锥砸地:

“目前,我别无选择,只能信你。但如果你敢背叛……”

她顿了顿,火焰在她眼中疯狂舞动。

“我保证,会拉着你一起,坠入最深的火海地狱。”

少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甚至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既危险又迷人:

“荣幸之至。”

二、死亡童谣与燃烧的提线木偶

两人迅速将昏迷的孩子转移到相对干燥的稻草堆深处,谢无咎掏出那只小陶瓶,倒出些许粘稠的、散发着清苦药味的黑色汁液,小心翼翼地撬开孩子的牙关,喂了两勺。

孩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咕噜声,脸上那骇人的灰青色似乎略微淡去了一丝,但依旧深陷昏迷。

阿九用大量的潮湿稻草仔细掩盖住所有陶罐的开口,防止任何意外的火星溅入。

随后,与少年合力将麻绳拆成双股,穿过罐耳的提手,借助井壁上那些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的凹槽,制作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提升装置。

井壁湿滑冰冷,每一次发力都异常艰难,汗水迅速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

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最先的五罐雷公粮艰难地吊运上了井口。

对于剩下的五罐,阿九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蹲下身,用匕首的尖端,在井壁一处相对隐蔽的泥面上,飞快地刻下了同样的那首童谣。

但她刻意将第三句的“喵”字改刻成了一个扭曲的“轰”字,并且将所有句末的“△”符号,全部改成了含义不明的“×”!

“留暗号给那个运走其他罐子的人?”

谢无咎喘息着问,额角有汗珠滚落。

“不,”

阿九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是留给霍知还的。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能看懂。如果他死了……”

她刻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匕首尖端深深陷入泥土。

“他的魂,也能看懂。”

少年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只是忽然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鬓角,替她拈掉了一缕沾着的枯草屑。

那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与周遭的险恶环境格格不入。

当最后一罐雷公粮也被牢牢系好,谢无咎率先攀绳而上,动作依旧敏捷如猿猴。

阿九在下方紧张地注视着,直到听到上方传来三声轻叩,表示安全。

她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爬。

然而,就在她的双脚刚刚踏上井沿冰冷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城池的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了一下!

如同有一头沉睡万年的远古巨兽,在城市的下方翻了个身!

两人脸色同时剧变!猛地扭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是水关!

城内调节水流的关键闸口所在!

只见那个方向的夜空,已经被一种不祥的、黑红交织的烈焰彻底照亮!

一团巨大狰狞的、混合着浓烟和火焰的蘑菇云正翻滚着冲天而起!

膨胀!

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阿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有人提前引爆了雷公粮?!

还是……

这仅仅是一场冷酷的“试爆”?!

“走!”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甚至来不及解开腕上的绳结,猛地弯腰扛起最近的一只陶罐,朝着附近最高的一处屋脊发足狂奔!

陶罐沉重,几乎压垮她稚嫩的肩膀,但她跑得义无反顾!

谢无咎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同样扛起一罐,另一只手则轻松地将那个依旧昏迷的孩子夹在腋下,如影随形般紧跟而上!

屋脊之上,视野骤然开阔,却也更加触目惊心!

水关方向已彻底化为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将那片天空染成了地狱的颜色!

更令人心惊的是,爆炸似乎撕裂了某种包围圈,无数扭曲的、燃烧的身影正从火焰中踉跄冲出!

而空气中,隐约可见淡黄色的诡异烟雾随风扩散,被烟雾笼罩的人群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咳着咳着便突然栽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然后……

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扭曲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加入嘶吼的行列!

“毒烟混合爆炸……比我想象的还要歹毒!”

阿九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幕后的人不仅要毁城,他还要用最快的方式……制造一支不死大军!”

谢无咎忽然猛地一抬手,示意她噤声,他的耳朵微微颤动:

“听!”

风中,隐隐约约地,飘来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

是童声!

尖细的、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齐声吟唱的童声!

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那调子分明是欢快的童谣,此刻听来却阴森恐怖,如同送葬的挽歌!

伴随着歌声,还有整齐的、如同木偶踏步般的“啪嗒”声!

阿九极目远眺,只见下方一条巷口,在火光的映照下,赫然出现了一排小小的、摇摇晃晃的黑影!

那竟然是十几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童!

他们手牵着手,步伐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线操纵着,正直直地朝着水关那片燃烧的炼狱走去!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每向前走三步,为首的那个孩子便会机械地抬起手,朝着前方人群最密集处,抛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罐子——

罐子落地!

“轰!!!”

一团炽热的火球瞬间爆开,翻滚着吞噬一切!

阿九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冻结!

她认得那个为首的孩子!

是白天还绕着糖葫芦架子、冲她腼腆笑的卖糖小贩家的阿豆!

而此刻,阿豆的眼眶一片漆黑,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裂开,几乎到了耳根!

那诡异的歌声,正是从他不断开合的、流着涎水的嘴里发出!

他整个人,就像一具被精心打扮过的、用于死亡的提线木偶!

“用孩子……做活动的火雷引信……”

谢无咎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以往的慵懒,绷紧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畜生!!!”

阿九没有再说话。

她猛地放下肩上的陶罐,蹲下身,粗暴地扯下自己脚上那双破旧布鞋的鞋带——

粗糙的麻绳,因为常年穿着行走,早已浸透了汗水和她之前故意泼洒的少量桐油,极易燃烧!

她吹亮火折子,将鞋带凑近火焰!

“噼里啪啦!”

麻绳瞬间被点燃,化作两条扭动的火蛇!

她站起身,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双臂猛地挥动燃烧的麻绳,在空中划出两个巨大的、耀眼的火弧!

同时,她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暴烈的怒吼——

“破阵!!!”

燃烧的火绳如同将军掷出的令箭,精准地落在孩子们前方不远处一堆不知何人堆放、尚未被引燃的干草垛上!

“轰——!!!”

一道近一人高的火墙瞬间拔地而起!

烈焰咆哮!

彻底隔断了孩子们前进的道路!

灼人的热浪将为首的几个孩子猛地掀翻在地!

诡异的歌声戛然而止!

几个孩子在地上翻滚,怀中藏着的、未来得及抛出的黑色小罐子“咕噜噜”地滚落出来,散了一地!

机会!!!

阿九眼中寒光爆射!

没有丝毫犹豫!

她如同扑食的猎豹,从屋脊上一跃而下!

娇小的身体借助下坠之势,精准地穿过火墙的缺口,落地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瞬间便冲到了被掀翻在地的阿豆身边!

一手闪电般按住孩子的后颈,另一手握紧匕首,用坚硬的刀柄朝着孩子颈后的某个穴位狠狠一击!

阿豆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了下去。

阿九单手拎起昏迷的孩子,看也不看朝着身后屋脊的方向猛力抛去:

“接住!”

早已准备就绪的谢无咎如大鹏般掠下,探臂稳稳接住阿豆,足尖在燃烧的断壁上一点,身形矫健地折返屋脊!

而阿九则如同虎入羊群,扑向其余那些因为失控而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孩子!

手起掌落,或用巧劲,或击穴位,精准地将他们一个个击昏!

动作快如鬼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而,火墙之外,更多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其间夹杂着成年人发出的、充满暴戾气息的嘶吼——

显然,幕后操控者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派出了更多的、“成熟”的尸傀前来清场!

“撤!!!”

阿九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喝,一把将最后两个昏厥的孩子夹在腋下,背上还背着昏迷的阿豆,另一只手则不忘抓起两只滚落在地的黑罐子,身形如电,沿着燃烧的屋脊向着与尸潮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谢无咎紧随其后,他横抱着那个最早救下的孩子,另一侧肩膀依旧扛着那罐沉重的雷公粮,动作却不见丝毫迟缓。

两人如同两道在烈焰与黑暗中穿梭的幽灵,踩着脆弱的瓦片发出密集的“咔咔”声,身后是滔天的火海和越来越近的恐怖嘶吼,将那首未唱完的死亡童谣彻底撕成了碎片!

三、冰冷窖藏与灼热同盟

连续狂奔过两条弥漫着浓烟和尖叫声的街道,前方出现一座半边屋檐都已塌陷的酒肆,歪斜的招牌在火光中勉强可辨——

“醉里乾坤”。

阿九眼睛猛地一亮!

就是这里!

这种大型酒肆的地下,通常都有用来储酒藏冰的窖穴!

深入地下,阴冷坚固,是暂时存放这些危险火器的绝佳地点!

她打了个尖锐的呼哨,与谢无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发力,如同两只敏捷的雨燕,一先一后跃过倒塌的栅栏,落入酒肆荒废的院落。

院内一片狼藉,破碎的酒坛散发出浓烈酸腐的酒气。

阿九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地窖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酒香和地下阴寒的冷风瞬间涌出,扑面而来!

她率先冲入黑暗,谢无咎紧随其后。

地窖内部比想象的更深,也更宽敞。

她迅速将肩上和手中的孩子轻轻放下,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罐雷公粮沿着冰冷的石壁逐一排放。

拾、玖、捌……

她默数着编号,动作迅速而有序。

当排到“陆”号罐时,她停顿了一下。

抬手用匕首的尖端,在身旁冰冷的石壁上,飞快地刻下了那首熟悉的童谣。

但这一次,她将所有句末的符号,都从“△”或“×”,改成了一个完整的“○”。

——此处为“安全库”。

停止一切引爆指令。这是她和霍知还约定的最高级安全信号。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身。

地窖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汗水和灰烬混合,在他们脸上冲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远处爆炸的火光透过地窖唯一的通风口投射进来,将两人的身影切割得明暗不定,如同两尊刚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还剩五罐在井边,”

阿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剧烈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必须尽快送回去。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截获了这些。”

“然后呢?”

少年问,他的声音同样有些沙哑,目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阿九抬起眼,地窖口透入的火光在她眼底剧烈跳动,如同两簇永不熄灭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熔金。

“找出那个编童谣的杂种,”

她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让他跪在地上,把他写的每一个字,连同他肮脏的野心……亲自、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谢无咎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微凉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掠过她沾满烟灰和血渍的鬓角,替她擦去一块焦黑的污迹。

那动作轻得仿佛羽毛拂过,与地窖外那个疯狂燃烧的世界格格不入。

“小将军,”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前世……到底欠了这座城什么?要让你用这种方式来还?”

阿九沉默了。

地窖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垂死喘息般的爆炸轰鸣。

半晌,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地窖外那片被火光染成猩红的夜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我欠它一场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却似乎……总是先带给它一场焚尽一切的烈火。”

说完,她不再停留,决然转身,朝着地窖出口走去。

瘦小的背影被入口投来的火光无限拉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宛如一柄正在缓缓出鞘、渴饮鲜血的绝世凶刃。

少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阶梯的拐角。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鬓角微热的温度,以及那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火药与糖霜混合在一起的、奇异而刺鼻的甜辣气息。

四、暗流涌动与血色黎明

两人重返地面,夜色已深得如同墨汁,然而这座城却无人能够安眠。

远处水关方向的爆炸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变得更加密集和狂暴,如同一声声巨锤,持续不断地擂响着末日的战鼓。

天空被持续的火光映成一种令人不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乌云在其间翻滚,如同沸腾的、即将倾泻而下的熔岩。

阿九将阿豆和其他两个孩子并排放在酒肆相对完好的柜台后面。

她仔细检查阿豆的颈后,拨开散乱的头发,果然在发线下方发现了一枚几乎细不可见的银针!

针身大半没入体内,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凸起,针尾极其精巧地刻着一个古体的“风”字!

她的瞳孔再次收缩!

“风铃馆”!

前朝皇室御用的乐坊机构,以训练嗓音清亮的童伶演奏编钟风铃闻名,也暗中培养精通音律的刺客和探子。

战乱后散落民间,踪迹难寻。

原来如此!

用音律和童谣控制心智!

这场死亡盛宴的背后,果然有他们的影子!

“阿豆的家在南巷七弄,”

她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着白日的印象,

“天一亮,我必须送他回去,顺便……摸一摸风铃馆的底。”

“我陪你。”

少年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

随即,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惯有的、略带玩味的笑意,

“顺便看看,运气好的话,能不能再捡几个迷路的孩子——或者,再捡几罐‘惊喜’。”

阿九转过头,看向他。

地窖口透出的微光和远处冲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勾勒出少年侧脸清晰而锋利的线条,那笑容看似轻松,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片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沉静与莫测。

她忽然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面前。

“药瓶,”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还我。”

谢无咎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顺从地从怀里掏出那只小小的灰陶药瓶,轻轻放在她沾满血污和灰烬的掌心。

阿九收紧手指,将药瓶攥紧。然后,另一只手探入自己破烂的衣兜,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块小小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碎银子,同样摊开手掌,递到少年面前。

“雇你一天,”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护着我,还有这几个孩子。这是定金。”

谢无咎垂眸,看着掌心那块微不足道却沉甸甸的碎银,静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眼底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明亮、如同星辰破开迷雾的光芒。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银子,而是轻轻握住了她递出银子的那只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丝薄茧。

“成交。”

他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阿九反手也握住他的手腕。

两人就站在燃烧的苍穹之下,破碎的庭院之中,如同达成某个古老的契约,用力一握!

击掌之声清脆,却被身后城市持续不断的、轰鸣的爆炸声瞬间吞没。

那爆炸声,仿佛是为这场于末日废墟中仓促结成的、前途未卜的同盟,奏响的一曲盛大而残酷的礼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