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口、糖霜与咆哮的街
世界在尖叫!
霍无咎——
不,现在是阿九!
十岁的躯壳里,三十岁的凶魂在咆哮!
左手,是那块滚烫的、沾满雪白糖霜的炸糕,甜腻的暖香固执地钻进鼻腔,是“阿娘”给予的、属于“小九”的脆弱温存。
右手,是那柄豁了口的、沉甸甸的旧菜刀!
冰冷的铁腥气混合着刚刚溅上的、冒着滋滋黑烟的毒血,扑面而来!
这是属于霍无咎的、冰冷残酷的现实!
两种极致的气味在她鼻尖轰然对撞!
撕裂感贯穿灵魂!
“噗嗤——!”
钝刀砍进皮肉,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
不像砍人,像一刀剁进了过度腐烂的南瓜!
扑到眼前的男丧尸半边脸颊被整个削飞!
黑得像原油、散发着刺鼻恶臭的血液泼墨般溅射出来,狠狠泼洒在旁边的灰泥墙上!
墙体瞬间发出被强酸腐蚀般的“滋滋”声响,冒出缕缕白烟!
阿九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毒血!
而且毒性极烈!
堪比北疆犬戎淬在箭镞上的乌头草浓缩十倍!
没有思考的间隙!
杀戮的本能驱动着这具稚嫩的身体!
她瘦小的脚踝猛地蹬地,借着一刀劈出的反作用力,腰肢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幅度急速旋转!
补丁小袄的下摆飞扬而起!
第二刀!
毫无花哨!
精准、狠戾!
挟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离心力,狠狠劈在对方颈骨最脆弱的位置!
“喀嚓!!!”
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爆开!
那颗丑陋的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像个被踢飞的蹴鞠,咕噜噜滚到她的脚边。
失去身体的头颅,嘴巴竟还在疯狂开合,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咔哒咔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空咬声!
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她!
阿九眼中寒芒一闪,没有丝毫犹豫!
抬起穿着破旧布鞋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噗叽——!”
颅骨如同一个脆弱的蛋壳,在她脚下应声而碎!
黑血和灰白的脑浆混合着迸溅出来,染脏了她的鞋面。
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腔里的浊气。
心脏在瘦小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不是恐惧,是这具未经训练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爆发!
握刀的右手腕骨被反震得阵阵发麻,几乎失去知觉。
“小九!左边!左边——!!!”
身后,“阿娘”的尖叫声骤然拔高,撕裂了空气,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阿九甚至没有回头!
听风辨位!
身体比思维更快!
反手就将菜刀横撩而出!
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
“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火星四溅!
刀口竟与另一只疾扑而来的丧尸那漆黑尖锐、明显异化的指甲狠狠撞在一起!
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来,震得阿九虎口崩裂,渗出血丝!
她借势向后滑退半步,险之又险地让过对方带着腥风的扑击轨迹,同时身体猛地矮下,重心下沉,菜刀厚重的刀背借着身体下蹲的力量,雷霆般敲在丧尸的膝盖关节处!
“砰!”
膝关节反向折断的闷响!
丧尸失去平衡,轰然跪倒在地!
就是现在!
阿九双手紧握刀柄,脚尖猛地蹬地,整个人如同扑食的幼豹般腾身而起!
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集中于一点!
垂直下插!!!
“噗——!!!”
刀尖毫无阻碍地刺入!
从锁骨缝隙切入,瞬间洞穿胸腔!
直至没柄!
漆黑腥臭的血浆如同压抑已久的喷泉,猛地向上喷溅,劈头盖脸浇了她满头满身!
温热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稠液体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几滴毒血溅入她的嘴角,与之前炸糕残留的糖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苦甜交加的、令人作呕的恐怖味道!
她猛地甩头,用袖子胡乱擦脸,袖子立刻被毒血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破洞!
心底寒意骤升!
这毒…
不仅能腐蚀墙壁,连衣物和皮肤都能快速灼伤?!
“阿娘!回屋去!”
她厉声喝道,嗓音依旧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淬满了冰碴,透出久经沙场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堵死门!藏进灶膛里!我不叫你不准出来!”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喝得一怔,看着那个小小的、浑身浴血却散发着骇人气势的背影,乱世中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与一种荒谬绝伦的信任感疯狂交战。
最终,她一咬牙,竟真的提起裙角,踉跄着冲回屋内,死死闩上了门!
二、铜铃、旧部与神秘少年
长街已彻底化为炼狱!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彻底吞没,浓得化不开的乌云低低压下,如同沸腾翻滚的墨池,又像是凝固的血块!
哭喊声、尖叫声、嘶吼声、咀嚼声、骨骼碎裂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绝望的交响乐!
锅碗瓢盆散落一地,门板被撞碎,车轮倾覆…
所有日常之物都成了逃命路上的障碍与死亡的注脚。
更多的人甚至没来得及跑出几步,就被四面八方扑来的恐怖身影按倒在地,下一刻便是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鲜血泼洒,那声音比北漠最凶恶的狼嚎更令人胆寒!
阿九站在街道中央,瘦小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属于霍无咎的、历经百战的灵魂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校准并驾驭这具十岁的躯体!
心跳的节奏、呼吸的频率、步伐的间距、甚至瞳孔的聚焦收缩,都在以恐怖的速度向着最适应“战场”的标准靠拢!
“必须找到更趁手的武器!”
她咬牙,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右手,“这破菜刀,撑不了多久!”
目光如电,急速扫过混乱的街道,瞬间锁定街角那间门半掩着的铁匠铺!
里面似乎有打斗碰撞声传出!
没有丝毫犹豫,阿九猫下腰,如同一道贴地疾行的影子,疾冲过去!
却在门槛处猛地急停!
脚步骤刹!
逼仄的铁匠铺内,光线昏暗。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一根粗糙的铁链死死拴在中央的烧火桩上,正发出痛苦至极的嗬嗬声,疯狂地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那是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眼白已经完全翻起,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裸露的皮肤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泛起不祥的青灰!
尸变!
已在临界边缘!
而吸引阿九全部注意力的,是男孩那瘦弱脚腕上戴着的一枚物事——
一枚鎏金铜铃!
样式古朴,随着男孩每一次痛苦的挣扎,那铜铃便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叮铃”声,在这片混乱的背景音中,诡异地钻入她的耳膜!
阿九的瞳孔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呼吸几乎停止!
那铜铃!
她认得!
绝对认得!
永徽九年冬,大破犬戎王帐后,她亲自下令熔了缴获的三柄金刀,打造了十二枚“破阵铃”,赏赐给麾下功勋最著的十二狼骑副将!
每一枚铃身都錾刻着“破阵”二字,背面是她霍家军的独门狼首纹!
铃在人在,铃失人亡!
这是军中铁律!
前世,副将霍知还战死北漠黄沙,尸骨无存,这枚随他征战多年的“破阵铃”也一同消失,成为她心中一大憾事!
如今!
它竟然出现在这里!
系在一个即将变成怪物的孩童脚上!
“知还……”
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嗓子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干涩疼痛得厉害。
那铜铃仿佛听到了旧主的呼唤,再次“叮”一声轻响,清脆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
那痛苦挣扎的男孩猛地抬起头!
灰白无神的眼球竟精准地“锁定”了门槛外的阿九!
喉咙里发出一种绝非人类能产生的、低哑恐怖的嘶吼!
下一瞬,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扑来!
哐当!
铁链瞬间绷得笔直!
拴着他的木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晃!
男孩漆黑尖锐的指甲,带着腥风,距离阿九的眼睛只有不到两寸!
阿九反应快如鬼魅,猛地一个后仰避开这致命一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她能清晰地看到男孩胸口被抓烂的皮肉下,无数蛛网般漆黑的血管正疯狂蠕动蔓延,那是尸毒彻底侵占心脉的最后征兆!
最多半刻钟!
这孩子就会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没有时间犹豫!
“抱歉……”
阿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悲悯,不知是对这无辜的孩子,还是对那可能与此有关的前世旧部。
她猛地举起了手中的菜刀,刀刃对准男孩的脖颈,就要狠劈而下!
千钧一发!
“嗖——!”
一道破空之声袭来!
一只修长、指节分明却沾满污血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精准无误地凭空出现,死死攥住了她下劈的刀刃!
刀锋瞬间割破来人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地,发出“嗒”的轻响。
阿九猛地顺着手臂看去——
是一个少年!
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形清瘦却挺拔,左眉骨处有一道新鲜的裂口,鲜血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映衬得他那双眸子黑得惊人,深不见底,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别杀他,”
少年开口,嗓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他还有救。”
阿九眯起眼睛,警惕瞬间提升至顶点。
这少年身上,竟带着一股淡淡的、与周遭血腥腐臭格格不入的清苦药香!
更诡异的是,他徒手握住刀刃,血流如注,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你是谁?!”
阿九冷声喝问,手腕猛地发力想要抽回菜刀,却惊觉对方五指如同钢浇铁铸,力道大得骇人,她竟然抽不动分毫!
“谢无咎。”
少年回答,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那属于霍无咎的核心,
“你呢,小丫头?”
谢…无咎?!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入阿九的脑海!
炸得她神魂俱震!
谢无咎!
前世那个在她远赴北疆前,于京郊桃花树下,为她折下一枝春色、眼底有星河流淌的敌国质子!
那个让她在生命最后一刻心生悔意,未能回头多看一眼的白衣少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看上去,比前世相遇时,年岁要小上几岁?!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智,但三十年沙场炼就的铁石心控力让她硬生生将所有惊涛骇浪压回眼底,面上不露分毫。
她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
“阿九。”
话音刚落的瞬间!
“砰!!!!”
身后铁匠铺那扇破烂的木窗猛然从内部被一股巨力彻底撞碎!
木屑纷飞中,一具极为强壮、皮肤已完全青黑的成年丧尸翻滚着摔了出来!
它的后背心口处,深深插着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钳!
焦糊味和肉香味混合着弥漫开来!
显然,这少年方才正是在铺内与这怪物搏斗,并用这烧红的铁钳将其击飞,才得以抢出窗外,及时阻止了阿九!
更多的、扭曲摇晃的黑影被这里的声响和血腥味吸引,开始从街道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低沉的嘶吼声层层叠加,如同死亡的合奏!
阿九当机立断!
不再与少年角力,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拧一转!
“嗤啦!”
刀锋瞬间从少年紧握的掌中挣脱出来,带出几滴滚烫的血珠,溅落在空中!
她矮身如灵猫,疾冲至被铁链拴住的男孩身边,菜刀高高扬起,对着那根锈迹斑斑的铁链狠狠劈下!
“锵啷!”
火星迸射!
铁链应声而断!
那枚鎏金铜铃“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阿九看也不看,一把抓住男孩的后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朝着少年的方向猛地甩了过去!
“带他走!北巷尽头有口废弃的枯井!足够隐蔽!藏进去!”
她的命令脱口而出,带着久居人上的不容置疑。
少年单手轻松接住飞来的孩子,随意地夹在腋下,闻言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命令我?”
阿九猛地抬起菜刀,冰冷的刀尖直指少年的鼻梁,眼底寒光爆闪,杀意如有实质:
“想让他活,就照我的话做!我,来断后!”
少年凝视着她那双绝不属于十岁孩童的、冷静狠戾到了极致的眼睛,脸上的玩世不恭缓缓收敛,忽然,他极淡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快,如同雪夜荒原中转瞬即逝的流星,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他没有再废话,弯腰将孩子更稳妥地抱起,转身,足尖只是轻轻一点地面,身形便如同没有重量的鹞鹰般,轻飘飘地跃上了旁边低矮的屋脊,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北巷深邃的阴影之中。
动作干净利落,分明身负绝技!
阿九没有时间去回味那个笑容和少年的身份。
她猛地深吸一口混杂着浓烈血腥和焦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向街心——
至少十几只形态各异、但同样狰狞可怖的丧尸,正被这里浓郁的血腥味吸引,踉跄着、嘶吼着围拢过来!
而更远处,百姓的哭喊声似乎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有人放火求生了?
还是怪物引燃了房屋?
风助火势,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低矮的木质屋檐,发出噼啪的爆响,如同一群狂欢的赤色妖蛇,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三、火海、毒医与“小将军”
阿九毫不犹豫,疾退入铁匠铺内!
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瞬间掠过整个铺子——
炉火还在熊熊燃烧,映照得墙壁上挂着的各色半成品武器闪烁着幽冷的光:
镰刀、柴斧、铁钩、耙子…
她一把摘下其中一柄短柄柴斧,入手沉重,木质手柄被磨得光滑,分量和手感远比那破菜刀强得多!
又将一柄带着倒钩的铁钩和一团粗麻绳飞快地缠在腰际。
外面沉重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眼中厉色一闪,猛地抓起炉边那柄刚刚捅穿丧尸、此刻仍烧得通红的铁钳!
钳头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在昏暗的铺子里像一枚小型太阳!
第一步,必须最大限度削减它们的数量!
“吼——!”
第一只丧尸嘶吼着扑进门框!
阿九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滑步避开,同时右手烧红的铁钳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狠狠插进其空洞的眼窝!
“滋啦啦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炙烤声伴随着蛋白质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黑血甚至来不及溅出就被高温彻底碳化封堵!
她看也不看,抬脚狠狠踹在丧尸胸口,将其尸体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后面跟来的两只!
顺势夺过倒在地上的厚重门闩,用尽力气将其横杠在早已破烂的门框上,暂时阻断了后续丧尸涌入的通道!
争取到的这短短几秒间隙,她毫不停歇,猛地冲进后院,目光一扫,果然在角落发现了两罐铁匠私藏的火油!
黑色陶罐,密封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阿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酷烈的弧度。
“火攻…老掉牙的战术,但永远有效!”
她挥起柴斧,狠狠劈开罐口的泥封!
抱起油罐,沿着门槛、窗根疯狂泼洒!
又将角落里堆放的碎布烂麻全部浸透火油,塞进另一个空罐子制作成简易的燃烧瓶!
做完这一切,她拾起铁匠打铁用的大锤,用尽全身力气,疯狂砸向地面铺着的青石砖!
“铛!铛!铛!!!”
沉重的敲击声震耳欲聋!
碎石飞溅!
几颗火星猛地从锤石碰撞处迸射而出,精准地溅落在浸满火油的碎布上!
“轰——!!!!”
一条狂暴的火蛇瞬间腾空而起!
沿着火油泼洒的轨迹疯狂蔓延!
瞬间就将铁匠铺的门窗入口化作一片烈焰地狱!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点燃阿九的额发!
她被迫连连后退,却猛地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瓦片滑动声响!
她豁然抬头!
只见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夜色中,一道清瘦的黑影如同蝙蝠般倒挂在屋檐下!
正是去而复返的谢无咎!
“你回来找死吗?!”
阿九怒喝,声音被火焰的咆哮压得几乎听不清。
少年单手轻松勾着檐角,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那枚从孩子脚上取下的鎏金铜铃,铃舌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空灵的“叮铃”声,与下方的火海地狱形成诡异对比。
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竟还带着那抹懒洋洋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借你这滔天大火,炼一剂猛药。”
说话间,他手腕一抖,一件小物事破开热浪,精准地抛向阿九。
阿九下意识伸手接住。
是一只小小的灰陶药瓶,瓶身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触手微温。
“里面是三颗‘续魂丹’,”
少年的声音穿透火焰的咆哮,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能吊住那小子一口气,延缓尸毒攻心,最多三日。”
阿九握紧药瓶,心头莫名一动,但声音依旧冰冷如铁:
“条件?”
“简单,”
少年松手,身形轻如落叶般飘然落下,竟毫不在意地直接穿过熊熊火墙,衣袂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精准地落在她身旁,甚至还有闲心帮她抬起角落里另一罐未开封的火油,
“一起活到天亮。”
他侧过头,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我缺个敢放火烧街、心狠手辣的搭档,你缺个精通毒理、认得路的郎中。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阿九盯着他看了足足两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度危险却可能非常有用的武器。
忽然,她伸出手,不是接他递过来的火油,而是直直伸向他本人。
“拉我上去。”
她的命令简洁干脆,指着屋顶。
少年眉梢挑得更高,似乎觉得极其有趣,但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沾满血污和灰烬的小手。
两手相握的瞬间,阿九感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力量沉稳的惊人。
“起!”两人同时发力!
阿九娇小轻盈的身体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拉上屋脊!
脚下瓦片滚烫,熊熊火焰几乎舔舐到她的裤脚!
她却毫无惧色,反而一把抢过少年腋下夹着的那个火油罐,用柴斧劈开罐口!
然后,在少年略带惊讶的注视下,她双臂猛地用力,将沉重的火油罐高高举过头顶!
对着街心尸群最密集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投掷下去!
“给我烧——!!!”
“轰隆——!!!!”
火油罐凌空爆炸!
黑色的火油如同死亡的雨点般四溅开来!
遇到明火的瞬间,爆燃成一片巨大的、咆哮的火焰扇面!
瞬间就将五六只嘶吼的丧尸彻底吞没!
焦臭味、尸体的恶臭味、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糖霜甜味疯狂纠缠混合,升腾而起,仿佛一场为末日降临而举行的、盛大癫狂又无比诡异的庆典烟火!
少年站在她身旁,侧头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明明暗暗的侧脸。
火焰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疯狂跳动,如同两簇永不熄灭的、来自地狱的鬼火。
阿九却面无表情,只是抬手,将被热浪席卷的狂风吹乱的额发随意地别到耳后——
那个动作,冷静、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像极了百战老将在尸山血海中从容还刀入鞘。
“走,”
她没有看少年,目光投向火焰之外更深沉的黑暗,声音斩钉截铁,
“去北巷枯井。看看那孩子。”
少年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他甚至悠闲地将双手枕到脑后,迈着看似懒散的步子跟上她:
“遵命,小——将——军——”
最后三个字,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显的戏谑,却又似乎藏着别的意味。
阿九疾行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豁然回眸,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的箭矢,直射向少年!
熊熊火海在她身后咆哮,成为她巨大的、燃烧的背景板,将她瘦小的身影衬托得如同从炼狱中走出的复仇修罗。
“别再叫我‘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森寒警告。
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迎着她的目光,黑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微光,随即又化开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耸耸肩:
“好吧,阿九将军。”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迅速离开这片燃烧的屋顶,向着北巷方向疾行。
身后,火海仍在疯狂肆虐,将半条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巨大的火光撕裂了沉重的夜幕,仿佛一头被短暂释放的火焰巨兽,张开了它赤红的獠牙大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焚之物。
而巨口的前方,北巷幽深寂静,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只有风中隐约传来的、细微的“叮铃”声,如同跨越了时空的呼唤,低低地、执着地响着。
像逝去的旧部,在无边黑暗的彼岸,轻轻问询:
“将军,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