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刮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赵清研的心跳声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震耳。她几乎没带任何行李——那些粗布衣服和微薄的私人物品只会是拖累。怀里紧紧揣着这一个月来省吃俭用、一枚枚铜钱攒下的那点可怜积蓄,一块碎银硌在胸口,带来一丝冰冷的实感。后厨顺来的几个硬得像石头的冷饼子,此刻是她全部的口粮。
她像一只被猎犬惊扰的猫,贴着墙根的阴影,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溜出客栈油腻腻的后门。冰冷的夜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乱恐惧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不能走官道。那是自投罗网。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客栈后方那片黑黢黢的、起伏不定的山野。没有路,只有枯黄的荆棘、嶙峋的怪石和看不清深浅的沟壑。尖锐的枝条划过她单薄的衣衫,在她手臂、脸颊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冰冷的露水迅速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全凭一股本能和对光明的微弱渴望驱使着向北。摔倒,爬起来,再摔倒,手掌被粗糙的石子磨破,渗出血珠,混着泥土。寒冷和饥饿像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她虚弱的身体和意志。
现代社畜哪受过这种真正的风餐露宿、亡命奔逃的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demanding休息。但脑海里不断闪回的那些黑衣内卫冰冷没有温度的目光,那些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的低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榨出骨髓里最后一点求生欲。
“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不能死在这里……”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继续移动。恨意——对命运,对追兵,对这不公的世道——混合着最原始的求生欲,成了支撑她这具早已透支身体的唯一力量。
第三天,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她带的那几个冷饼子早已吃完,最后一点碎屑都小心翼翼地舔食干净。饥饿感变成了胃里灼烧的痛楚,四肢软得如同棉花,每走一步都眼前发黑。偏偏这时,天空又飘起了冰冷的细雨,不大,却绵密刺骨,迅速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
她找到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山洞,蜷缩在最里面,瑟瑟发抖。雨水顺着山岩滴落,发出单调令人绝望的嗒嗒声。意识开始模糊,寒冷和饥饿带来的濒死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片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就在她眼皮沉重得快要阖上时,洞外不远处,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夹杂着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声音穿透雨幕,像针一样扎醒了她的神经。
她一个激灵,求生本能压倒了虚脱,连滚带爬地挪到洞口,拨开湿漉漉的草丛,惊恐地向外窥视。
雨幕朦胧了视线,但依然能看清——几个穿着普通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樵夫或农人模样的男子,手中挥舞的却是明晃晃的利刃,招式狠辣,正围攻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那男子作书生打扮,身形看似单薄,但身手竟出乎意料地敏捷凌厉,手中一柄长剑舞动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灵动飘逸。
但他似乎左肩有伤,动作间明显滞涩,每每发力便显凝滞。而且对方人多,配合默契,渐渐将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险象环生。
“把东西交出来!念在你师门面上,或可饶你不死!”一个围攻者厉声喝道,声音沙哑。
那书生格开劈来的一刀,脚步踉跄一下,脸色在雨中显得越发苍白,却冷笑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气与鄙夷:“隐阁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藏头露尾之辈配觊觎的?”
隐阁?!
赵清研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原主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那是一个极其神秘、缥缈虚无的江湖传说!传闻他们知晓天下事,网罗奇人异士,却超然于朝堂江湖之外,从不轻易介入纷争……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追杀?
眼看那书生剑招愈发散乱,身上又添新伤,雨水中血色蔓延。赵清研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救?她自己朝不保夕,手无寸铁,冲出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不救?见死不救……而且,那是隐阁!一个连皇家内卫或许都要忌惮三分的隐秘存在!这会不会是……命运扔给她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那无处不在的追捕、甚至……获得一丝反抗力量的机会?
赌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湿滑的地面,猛地抓起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瞄准那几个围攻者毫无防护的后脑勺,狠狠砸了过去!同时,她扯开早已嘶哑的喉咙,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模仿着极度惊恐的腔调,尖声大叫:
“官兵来了!快跑啊!好多官兵!从那边山道上来了!好多火把!”
她的叫声在淅沥的雨声和空旷的山谷间回荡,被扭曲放大,显得格外逼真凄厉。
那几名围攻者浑身一震,手下攻势不由自主地一缓,惊疑不定地朝着赵清研嘶喊的方向猛地回头望去——
就是这电光石火间的致命破绽!
那一直隐忍防守的书生眼中寒光爆闪,一直被压抑的剑势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发动!剑光凄冷如电,精准无比地划过雨幕!
“噗嗤!”两声闷响,最近的两个敌人喉间绽开血花,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倒下。
剩下三人猛地回神,又惊又怒,但眼见同伴瞬间毙命,又听到有“官兵”(他们显然也有所顾忌),再看到偷袭者手段诡异(只是扔石头?),阵脚顿时乱了!那书生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剑招愈发狠厉,趁机又闪电般刺倒一人。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闪过惊惧不甘,终究不敢恋战,虚晃一招,猛地转身仓皇逃入密林深处,眨眼消失不见。
现场只剩下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和弥漫开的、逐渐被雨水冲淡的血腥气。
那书生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雨水混合着血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警惕地扫向赵清研藏身的草丛,声音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和不容错辨的冷意:“何人?出来!”
赵清研心脏还在狂跳,手脚冰冷。她颤巍巍地从湿淋淋的草丛后站起身,浑身泥水,狼狈不堪,单薄的身体在冷雨中微微发抖,脸上混杂着真实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我……我只是路过……躲雨……看、看他们以多欺少……实、实在不平……”她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那书生沉默地打量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她层层伪装,看清内里真相。他的目光在她被荆棘划破、不断渗着血珠的手腕和脖颈处停留了片刻,那里,一些更深的、似乎有些年月的旧伤疤痕也在湿透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半晌,他眼中的凌厉稍缓,但警惕未消。他缓缓还剑入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多谢姑娘方才出言惊扰敌人。虽是误打误撞,也算救了在下一命。”
“不……不客气……”赵清研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泥水里,连忙扶住旁边的山石。
那书生步履略显蹒跚地走过来,并未靠近,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抛给她。“上好的金疮药。你看起来,”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她狼狈的样子和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状况比在下更不好。”
赵清研手忙脚乱地接住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又是一颤。她低声道谢,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机会就在眼前!要怎么开口?直接求救?对方会信吗?隐阁规矩森严,会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破例吗?
她的迟疑、窘迫,以及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的复杂情绪——恐惧、渴望、挣扎——似乎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那书生并未立刻离开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静静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清俊却冷毅的脸廓滴落。他忽然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姑娘并非寻常逃难流民吧?这般天气出现于此荒山,又恰巧‘路见不平’……若有难处,不妨直言。我隐阁虽素来不理会世俗纷扰,却也并非知恩不报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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