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阁的沉默像一块不断收紧的巨石，压在四人心头。没有新的指令，没有评价，没有斥责，也没有补给。他们仿佛被彻底遗忘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巢穴，与世隔绝。
伤口在缓慢愈合，但心中的焦虑和猜疑却在疯狂滋长。石磊的伤势好转最多，已能挥动武器练习，但烦躁不安的情绪也最为明显，时常对着土墙发泄般地捶打。文瑾变得越发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在角落里擦拭他那副破损的眼镜，或者用捡来的炭笔在墙上写写画画，推演着各种可能。冷霜依旧冷静，但眼神深处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凝重，她擦拭短剑的频率越来越高。
苏妍则反复回想那日雨巷中的遭遇。那个男人嘶哑的警告、对隐阁内部的熟悉、以及他潜入的排水沟渠……这些碎片在她脑中不断组合又打散。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封丢失的密信、柳莺的背叛、内卫的出现、以及那日的伏击和神秘人，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而他们，正处在这些联系交织的节点上。
“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第五日，冷霜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食物和清水快耗尽了。”
“出去就是死！”石磊低吼道，“谁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着我们？”
“等在这里，饿死渴死，或者被可能找上门来的敌人瓮中捉鳖，一样是死。”文瑾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绝望下的冷静，“必须主动获取信息。”
“怎么获取？”石磊反问。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妍。数月来，苏妍凭借零碎信息拼凑地图、制定计划的能力，他们都有目共睹。
苏妍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必须有人拿出主意。她走到文瑾用炭笔写画的墙边，看着那些杂乱的点线。
“我们需要知道两件事。”苏妍的声音因缺水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第一，外界的情况。王猛府邸之后，内卫有什么动静？黑石镇是否还在戒严？第二，隐阁的态度。是真的放弃了我们，还是另有安排？或者…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手指点在地上：“那个排水沟渠…我遇到那人的地方。那里可能是一条被忽略的信息通道。那个人似乎在执行某种秘密任务，他对隐阁内部并非一无所知。”
“太危险了！”石磊立刻反对，“那人差点杀了你！”
“正因为他没杀我，反而警告我，才说明事情有蹊跷。”苏妍分析道，“他可能并非我们的敌人，至少不完全是。他忌惮的是隐阁内部某些人。”
冷霜目光闪烁：“你想再去探那条沟渠？”
“不是我们全部。”苏妍摇头，“目标太大。我需要一个人去，尽量隐蔽。只需确认那沟渠的走向，以及是否有近期人员活动的痕迹。这或许能给我们一点线索。”
最终，决定由身手相对最灵活、观察力细致的苏妍和文瑾一同前往，相互有个照应。冷霜和石磊留守，以防万一。
再临棚户区，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霉味和垃圾腐烂的气息。两人格外小心，迂回绕了很远的路，才悄然接近那条死胡同。
垃圾依旧堆积，锈蚀的铁栅栏仿佛从未被移动过。文瑾仔细检查了周围的泥地，对苏妍微微点头——有新的、被刻意模糊但仍可辨认的脚印，不止一人，而且脚印的方向显示有人进出。
苏妍的心提了起来。她和文瑾对视一眼，默契地分散开，文瑾在外围把风，苏妍则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缓缓掀开了那沉重的铁栅栏。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污水铁锈和某种陌生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下方是漆黑的洞口，隐约能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苏妍将一枚小石子丢了下去。片刻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落水声，回声不大，显示下方并非深不见底。
她不再犹豫，顺着湿滑生锈的梯子，小心翼翼地向下降去。
梯子并不长。很快，她的脚踩到了黏腻湿滑的地面。黑暗中，只能凭借上方洞口透下的微弱光线勉强视物。这里是一条废弃的旧排水渠，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弯腰前行，渠底是深及脚踝的恶臭淤泥。
她拔出短刃，凝神倾听。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一片死寂。
她缓缓向前摸索。走了大约十几米，渠道出现一个向右的拐角。刚转过拐角，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倚坐着一个人影！
苏妍瞬间屏住呼吸，短刃横在身前，心脏狂跳。
那人影一动不动。
空气中，那股陌生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是血腥味！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从拐角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他穿着夜行衣，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浸透了前襟。他的头歪向一边，斗笠掉落在身旁，脸上凝固着惊恐和不甘的表情。
最让苏妍头皮发麻的是——这个死人，正是那日她在雨巷中遭遇的那个神秘男人！那个警告她、并放她离开的男人！
他被灭口了！就在这条他用来藏身和行动的沟渠里！
苏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搜查尸体。除了匕首，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她颤抖着手指探入他冰冷的怀中，摸到了一个硬物——一个小巧的、同样材质的铜管，与他上次携带的一模一样！
她来不及细看，将铜管迅速塞入自己怀里。又仔细检查了周围，没有其他发现。杀人者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不敢久留，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迅速原路返回，爬上梯子。
“怎么样？”文瑾焦急地问，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手上的血迹，一惊。
“走！快走！”苏妍声音发颤，来不及多解释，奋力将铁栅栏复原。
两人以最快速度离开棚户区，一路无言，直到确认无人跟踪，才绕路返回联络点。
地下室里，当苏妍拿出那个沾着血迹的铜管，并说出沟渠内的发现时，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个可能知道内情的神秘人，死了。他们刚刚抓到的一丝线索，断了。
冷霜接过铜管，仔细检查后，用之前巽风演示过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里面依旧是蝉翼绢纸。但上面的内容，却让四人看完后，浑身发冷！
纸上并非北狄情报，而是一份简洁却令人惊骇的名单和记录！上面列出了几个代号和疑似真名的信息，后面标注着“灭口”、“已控制”、“待查”等字样！
而在名单末尾，赫然写着一个让他们心脏骤停的名字——代号“莺”，疑似真名“柳莺”，后面标注的竟是：“饵已放出，疑反噬，待清除”！
柳莺没有死！至少在她被内卫控制时没有立刻死！而且，她似乎还扮演着某种复杂的角色，甚至可能反过来想要摆脱控制？！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这份名单的右上角，有一个极其微小、却让他们无比熟悉的标记——一个仿佛被风吹散的云纹印记。
那是隐阁内部用来标识最高优先级或直接来源于核心层的记号！巽风给他们看过的任务指令上，偶尔会出现这个标记！
这份来自神秘男人的名单，竟然打着隐阁核心的印记！它记录的是隐阁内部的清理行动？那柳莺的“待清除”是隐阁的意思？那这个男人又是为谁服务？杀他的人是谁？是名单上待清除的目标的反扑？还是…下达清理命令的人，在消灭执行者？
细思极恐！
隐阁内部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无声无息、却你死我活的清洗！而他们这四个微不足道的灰雀，不仅卷了进来，甚至可能已经出现在了某张未知的清除名单上！
“这…”石磊张大了嘴，巨大的恐惧让他说不出话来。
文瑾脸色惨白如纸，手指微微颤抖。
冷霜猛地握紧了绢纸，指节发白，眼神锐利如刀，扫向入口处。
苏妍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他们偷看了一份足以让他们被立刻灭口的秘密名单。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而下。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生机，而是一道可能随时引爆的催命符。
无声的硝烟，已然弥漫到这小小的地下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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