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那朱红大门，哐当一声，在后面关死了。
我们这一长串人，跟拴蚂蚱似的，被官差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大牢方向走。
夜里风跟刀子似的，刮脸上生疼。
脚底下是冰碴子混着烂泥，冻得没了知觉。
没人哭爹喊娘了，都吓傻了，只会机械地挪着步子，跟一群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前后左右都是明晃晃的火把和官差的呵斥声。
我夹在人群里，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露着脚指头的破鞋踩在脏雪上。
心里那点痛快劲儿，早被风吹凉了，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大牢那地方，我只在轮回里听说过，没真进去过。
听说又黑又潮，老鼠蟑螂满地爬，打死个人跟碾死个蚂蚁一样。
我们这些没了主家的下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发卖为奴，差的…可能就直接烂在里头了。
我能熬过去吗？
那个把我扔进这无尽轮回的“养蛊人”，会让我这么容易就死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那黑黢黢、阴森森的牢狱大门，像张吃人的大嘴。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屎尿味、还有血锈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进去！”官差粗暴地把我们推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几个油灯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投下扭曲的影子。
哭声和呻吟声从深处传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们被赶进一个巨大的牢房里，地上铺着潮湿发霉的稻草，墙壁上糊着黑乎乎不知是啥的东西。
铁栅栏门哐当一声锁死。
官差走了，只剩下我们这群人，挤在这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压抑的抽泣声低低响了起来，像是会传染，很快连成一片。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人。
小禾挤到我身边，小手冰凉，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阿七姐姐…我们…我们会死吗…”
我看着她吓得惨白的小脸，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死？
我死得太多了，都快麻木了。
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身下的稻草又湿又黏，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打量着四周。
同牢房的除了杂役院的婆子，还有几个其他院的下人，都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王氏、春莺那些主子们，好像被关到别的地方去了，没跟我们在一起。
也好，省得看了心烦。
时间在这地方好像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是几个时辰。
又冷又饿。
没人送饭，也没人送水。
只有一个狱卒过来泼了桶馊水一样的玩意儿在地上，骂了句“爱吃不吃”，就走了。
有人饿得受不了，扑过去用手捧着喝，喝完又吐得天昏地暗。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动。
胃里饿得火烧火燎，但那股馊臭味实在让人下不去嘴。
小禾靠着我，饿得直哭，声音微弱。
我闭上眼，尽量不去想这些。
脑子里反复过着抄家时的情景，张老爷和李姑妈那副惨状，心里才能稍微好受点。
仇是报了。
可我这破命，好像也没啥指望。
正胡思乱想着，牢房通道那头传来脚步声和锁链拖地的声音。
又一批犯人被押了进来，哭哭啼啼，骂骂咧咧。
好像是张府外面铺子的掌柜、伙计之类的，也被牵连抓来了。
他们被关进了我们隔壁的牢房。
一阵混乱后，渐渐安静下来。
我听到隔壁有个压低了的、带着哭腔的男人声音说：“…完了…全完了…库里的货…账本…全叫抄了…”
另一个声音更绝望：“…东家这次…怕是神仙也难救了…私通外敌…运那杀头的玩意儿…可是灭门的罪啊…”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贪那点银子了…”
“…现在说啥都晚了…等着砍头吧…”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后悔。
我竖起耳朵听着。
私通外敌…灭门的罪…
看来，赵御史是拿到铁证了。
张老爷和李姑妈，这次死定了。
我心里那点快意又冒了点头，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空虚压下去。
他们死了，我呢？
我这无穷无尽的轮回呢？
那个把我当虫子一样养着、一遍遍折磨的“养蛊人”，到底想干什么？
ta为什么把我扔进这个世界？就为了看我怎么惨死？怎么挣扎？
现在这世界眼看要塌了，ta还不出现吗？
还是说…这一切，仍然在ta的算计之中？
我越想越冷，比这牢房的阴冷还刺骨。
忍不住抱紧了胳膊，牙齿微微打颤。
小禾靠着我，已经饿得昏睡过去，呼吸微弱。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再看看周围这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
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着，怎么挣，也挣不脱。
不管我做什么，报仇也好，苟活也罢，似乎都逃不出那只幕后黑手的掌心。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人窒息。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通道那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犯人了，是几个狱卒，拿着名单和钥匙，哗啦啦地打开牢门。
“点名！都起来！蹲好！”狱卒凶神恶煞地吼着。
我们赶紧挣扎着爬起来，蹲成一排。
狱卒拿着名单，挨个核对名字，像是在清点货物。
点到我的时候，那狱卒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眼神有点奇怪，不像看别人那么凶恶，反而带着点…探究？
但他没说什么，继续点下一个。
点完名，狱卒锁上门走了。
我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刚才那眼神…是啥意思？
难道…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牢房那昏暗的通道尽头。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
那个“养蛊人”…
会不会…就藏在这大牢里？
——————第2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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