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那一夜过后，我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白天干活浑浑噩噩，差点把粪勺扣自己脚面上，挨了李婆子好几脚。
心里那根弦绷得快断了。
东西送出去了，话也带到了。
赵御史的人，到底信没信？会不会去码头？能不能逮住那帮杀千刀的？
万一…万一失手了…
我不敢往下想，一想就手脚冰凉。
杂役院还是那股子馊臭味，日子好像跟以前没啥两样。
钱妈妈还被锁在柴房里，没声没息的，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婆子照样骂人，婆子们照样麻木地干活。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府里的空气，有点不一样了。
像是暴雨要来之前的那种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老爷好像也好几天没在后院闹腾了，安静得有点反常。
李姑妈那边，更是没一点动静。
像是在憋什么坏，又像是…吓破了胆？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熬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我躺在通铺上，眼皮沉得打架，却死活睡不着。
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
约莫子时前后，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声，像是从很远的前院传来的，还有火光闪动！
我心里猛地一紧！
来了？！
是不是码头那边得手了？！
我猛地坐起身，竖着耳朵听。
旁边的婆子也被吵醒了，嘟囔着骂：“吵啥呢…还让不让人睡了…”
但那喧哗声非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大！还夹杂着马蹄声、呵斥声、哭喊声！
不对劲！
这动静不是在码头，像是在府里头！
“嘭！”的一声巨响！
像是府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开了！
杂役院的门也被人从外面哐哐砸响，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吼声：“开门！官府拿人！抗命者格杀勿论！”
屋里瞬间炸了锅！
婆子们全都吓醒了，尖叫着爬起来，乱成一团。
李婆子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火把通明！照得跟白天似的！
一群穿着官服、拿着明晃晃钢刀的衙役冲了进来，杀气腾腾！
“所有人！抱头蹲下！不许动！”一个领头模样的官差厉声喝道。
婆子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哭爹喊娘，全都抱着头蹲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我也赶紧蹲下，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真的来了！赵御史动手了！不是码头，是直接抄家！
“搜！所有房间！所有角落！一处不许放过！”领头的官差一挥手，衙役们立刻分散开，冲进各个屋子，翻箱倒柜，砸得噼里啪啦响。
哭喊声、呵斥声、打砸声响成一片。
杂役院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我被一个衙役粗暴地推到墙角蹲着，看着眼前这乱象，手脚冰凉，心里却有一股扭曲的快意往上涌。
乱了！终于乱了！
张老爷！李姑妈！你们也有今天！
没过多久，几个衙役拖着一个人从柴房里出来。
是钱妈妈！
她像是彻底傻了，眼神呆滞，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任由衙役拖着走，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紧接着，前院传来更激烈的哭喊和吵嚷声。
我看到张老爷只穿着里衣，被两个衙役反扭着胳膊押过来，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哪还有平日里的威风，像个丧家之犬，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嚷嚷：“…你们敢！我舅爷是…是…”
话没说完，就被衙役一肘子捣在肚子上，疼得弯下腰，只剩下哼哼的份儿。
后面跟着被拖出来的是一群哭天抢地的女眷。
王氏被丫鬟扶着，脸色惨白如纸，但还强撑着架势，嘴唇死死抿着。
春莺几个姨娘哭得妆都花了，头发散乱，好不狼狈。
最后压出来的是李姑妈！
她倒是没哭，一张脸扭曲着，眼神恶毒得像毒蛇，死死盯着那些官差，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一群狗腿子！知道姑奶奶是谁吗？敢动我…啊！”
一个官差嫌她吵，直接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
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瞪得快要裂开。
我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蹲在墙角，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痛快！
真他娘的痛快！
九十八回的憋屈！九十八回的惨死！
好像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衙役们还在不停地从各处搜出东西，一箱箱抬到院子里。
有金银珠宝，有账本，还有…从戏楼那边搜出来的几个沉重的、盖着油布的大木箱！
领头的官差打开一个箱子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厉声道：“看好这些！这都是铁证！”
火光下，我看到那箱子里，果然是黑黝黝的铁家伙！
就是灰婆子用命换来的那种！
“报告！发现密室！里面还有大批违禁之物！”又一个衙役跑来汇报。
领头的官差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这群面如死灰的主子下人们，冷声道：“全部锁拿带走！等候发落！”
哭喊声、求饶声再次响成一片。
我被粗暴地拉起来，和那些婆子们拴成一串，踉踉跄跄地被押着往外走。
路过张老爷和李姑妈身边时，我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张老爷眼神涣散，像是还没明白咋就塌天了。
李姑妈被堵着嘴，看到我，那眼神像是淬了毒，恨不得生吞了我。
我冲她，极轻极快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然后低下头，跟着人群往外走。
府门外，火把如龙，照得半边天都亮了。
街坊邻居都被惊动了，远远围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看着这张牙舞爪、显赫一时的张府匾额被衙役踩在脚下，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主子们成了阶下囚。
心里那口憋了太久的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可这痛快劲儿还没过去，一股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就猛地涌了上来。
仇，算是报了一半。
可然后呢？
我这困在轮回里的命呢？
那个把我当蛊养的“养蛊人”呢？
ta在哪？
我抬起头，看着被火光映红的、黑沉沉的天。
答案，恐怕还在后头。
——————第2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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