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那老虔婆,在柴房里嚎了一宿,后半夜没声了,不知道是哭晕了,还是认命了。
杂役院第二天早上起来,气氛更怪了。
没人敢大声说话,眼睛都躲躲闪闪的,尤其是瞟向那间锁着的柴房时,都带着点害怕和晦气的神情。
李婆子脸色也不好看,指挥干活的时候都少了往日的嚣张劲,像是怕沾上啥倒霉事儿。
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钱妈妈现在,就像那砧板上的鱼,扑腾不动了,就等着挨刀。
绝望之下,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也什么都肯说。
但我还得再浇一勺油。
让她那点最后的指望,彻底灭透。
让她知道,李姑妈那边,是真真切切把她当弃子了,一点活路没给她留。
这油咋浇?
得让她“亲眼”看见,或者“亲耳”听到点啥。
最好…是跟她一家老小有关的!
这府里拿捏人,最狠的就是这一招。
我记得,钱妈妈好像有个儿子,在城外庄子上干活,还有个几岁的小孙子,她偶尔提过一嘴,说是她的命根子。
也许…该从这儿下手?
晌午吃完饭,有个短暂的歇气儿工夫。
婆子们都缩在屋里躲风寒,院子里没人。
我瞅准机会,又溜达到柴房后头那破窗户底下。
蹲在那儿,能听见里面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我捏着鼻子,这次换了个更冷更平的声调,像是衙门里传话的差役,没什么情绪地对着窗户窟窿快速说道:
“…城外柳树庄的钱小满…冲撞了庄头…打断了一条腿…撵出去了…带着个娃…冰天雪地…怕是熬不过冬了…”
钱小满?我瞎编的名字,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说完,我立刻闭嘴,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好几息。
突然!
“啊——!!!”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叫猛地从里面炸开!
紧接着是疯狂撞门的声音,和钱妈妈嘶哑绝望到变调的哭嚎:
“我的儿!我的孙儿!天杀的!你们不能啊!姑奶奶!李慧娘!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护着我一家老小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她像是彻底疯了,一边骂一边哭一边撞门,木头门板被她撞得哐哐作响。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
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可别把人都引来了!
幸好,这杂役院偏僻,这会儿又冷,婆子们都在屋里打盹,没人出来看。
我赶紧压低声音,又朝着里面快速补了一句,这次带着点不耐烦的威胁:
“…嚎什么嚎!再嚎…你那小孙子…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里面的哭嚎声像是被猛地掐住了脖子,瞬间噎住。
只剩下呼哧呼哧的、破风箱一样的剧烈喘息声,还有牙齿咯咯打颤的声响。
恐惧。
我听到了极致的恐惧。
我知道,火候到了。
不能再逼了,再逼就真疯了,啥也问不出来了。
我悄悄退开,溜回了干活的地方,心脏还在咚咚地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一下午,柴房里再没传出一点声音。
死寂死寂的。
比鬼哭狼嚎还吓人。
等到天快黑,李婆子骂骂咧咧地端了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去给钱妈妈送饭。
她打开锁,把粥碗往地上一撂,没好气地骂:“吃饭!没死就喘口气!”
里面没动静。
李婆子嘀咕了一句“真死透了?”,伸头往里瞅了一眼,也没多说,又重新锁上门走了。
我知道,机会来了。
今晚,必须去!
夜越来越深,外面风声呜呜的,像鬼哭。
屋里鼾声四起。
我悄悄爬起来,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摸到白天藏好的那小半块硬得硌牙的饼子,还有一小壶偷偷攒下的、没什么酒味的浊酒——是之前帮一个婆子干活,她赏的,我一直没舍得喝。
走到柴房门口,左右看看,漆黑一片,只有风声。
我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压得低低的:“钱妈妈…”
里面没反应。
我又敲了敲,把声音放得更缓,带着点可怜的哭腔:“…钱妈妈…是我…阿七…我…我偷偷来的…给您送点吃的…”
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像是有人慢慢挪到了门后。
半晌,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原调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从门缝里飘出来:“…谁…?”
“是我,阿七。”我赶紧把饼子和酒壶从门底下那条宽缝里塞进去,“我…我听着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这点东西您垫垫…我…我也怕啊…怕您要是没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些没依没靠的了…”
我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哭音,听起来像是真怕了。
门里面又没声了。
只有极其轻微的、拿起饼子和酒壶的声音。
然后,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和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她真是饿狠了,也渴坏了。
吃完了,里面传来长长的、带着哭嗝的喘息声。
“…你…你为啥…”她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点活气,带着浓浓的怀疑和绝望。
我趴在门缝上,声音放得更低,更可怜,还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钱妈妈…我不瞒您…我…我得罪了春莺,得罪了姑奶奶…她们往死里整我…把我扔到这杂役院…我跟您一样…都是叫主子们捏在手心里…说扔就扔的玩意儿…”
我吸了吸鼻子,像是哭了:“…我今天偷听到婆子们嚼舌根…说…说姑奶奶为了撇清自己…要把所有事都推到您头上…还要…还要对您家里人下手…我听着害怕…兔死狐悲啊钱妈妈…”
门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牙齿狠狠磕碰的声音。
“…毒妇…李慧娘…毒妇…”她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知道,时候到了。
我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极了,轻声问:“…钱妈妈…她们…她们到底干了啥要命的事啊?值当…值当灭口吗?您…您要是知道点啥…maybe…maybe能换个活路?”
里面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说了。
终于,她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和绝望:
“…呵呵…活路?哪还有活路…”
“…她们…胆大包天…私运的是军械!是火药!要卖给北边那些杀千刀的蛮子!”
“…后天晚上!子时!码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漕帮的船来接货!领头的叫周三爷!”
“…库房…库房就在…”
她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意识到说了太多,喘着粗气,不肯再说下去了。
但已经够了!
军械!火药!卖蛮子!周三爷!码头老槐树!子时!
还有库房!
这些信息,像惊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强忍着激动,赶紧又安抚了她几句,把剩下的那点浊酒全塞了进去,才悄悄溜回通铺。
躺下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冷的,是兴奋的。
李姑妈…张老爷…
你们的好日子…
到头了!
——————第2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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