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指挥中心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格显示着银行自助区那被暴力拆解的ATM残骸、看守所墙体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以及秋风在不同监控片段下那张人畜无害的清瘦面孔。
这回的事，涉及太大，立即引起了市局的注意，已经不是一个辖区派出所能搞惦的了。
张队站在屏幕前，感觉太阳穴的血管一直在跳。
一夜之间。
不，是短短十几个小时之内。
这个名叫秋风的年轻人，已经从一起略显荒诞的“抢劫未遂”案嫌疑人，急速升级为拥有极度危险破坏能力、并已成功实施重大盗窃的在逃要犯！
“昨天的‘大厅喊抢劫’还没审出个所以然。
留置的手续都还没办齐全。
今天早上，好家伙，直接给我们来了个‘徒手拆ATM’！”
一位市局领导揉着眉心，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疲惫和火气：“这效率，这‘业绩’，真是让我们脸上无光啊！”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专案组每个人的肩上。
追究起来，从最初的接警处置到看守所的羁押环节，确实存在可以指摘的地方。
但现在不是追究内部责任的时候当。
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将秋风抓捕归案，防止他造成更大的破坏或引发社会恐慌。
“好在如今是天网时代。”
技术负责人指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我们已经锁定了他的手机号码，虽然现在处于关机状态，但一旦开机就能立即定位。”
“同时，全城的电子眼都在进行人脸识别比对，分析他离开银行后的行动轨迹。”
“只要他还在羊城，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然而，羊城太大，人口太多，仅靠监控排查需要时间。
最快的突破口，往往在于人。
“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张队问道。
一名负责情报梳理的民警立刻汇报：“根据他昨天在派出所自述的身份信息，以及我们初步排查，他在本市的社会关系极其简单。”
“目前已知的，只有两位。”
“一位是冷如霜，凌云设计公司的设计总监；另一位是萧清儿，在市中医研究院工作。”
“据我们了解，她们和秋风师出同门，小时候被一位山中老道收为弟子。”
“秋风是她们的小师弟。”
“昨天他就是先投奔的冷如霜。”
“立刻联系这两名女子，请她们配合调查！”市公安局的指导员当即下令。
“好的。”
相关人员的电话很快分别拨通。
冷如霜正在主持召开一个设计方案讨论会。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警方用的是办公座机），本想直接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还是走到走廊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冷如霜女士吗？这里是市公安局……”
几分钟后，冷如霜背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妆容精致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警方平静却严肃的叙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徒手破坏ATM机……盗取大量现金……极度危险……”
每一个词都让她感到眩晕和羞愧。
小师弟……
那个被师父托付给她照顾的少年……
那个被她先入为主冤枉、负气离开的少年……
竟然饿到了要去抢银行拿钱买饭吃的地步？
一股尖锐的愧疚感瞬间刺穿了她惯常的冰冷外壳。
她想起昨天他那不知所措的辩解，想起他离开时那句失望的话……
如果当时她多一点耐心，如果当时她没有叫二师妹来“会审”，如果他留下来吃了晚饭……
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个张队长说，秋风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盒饭呢。
这是饿到了什么程度？
回想秋风来投靠她，她只给他点了一份外卖。
那份外卖，她自己吃是绰绰有余。
但秋风非常有可能，连半饱都混不上。
与此同时，萧清儿也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当时她正在药房核对药材，听到消息时，手里的戥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柜台上，药材撒了一地都浑然不觉。
“抢……银行？”
“还掏银行ATM机拿走了钱？”萧清儿温婉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痛心，“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小师弟他……”
“他就是心思单纯了点，有点脱线，但他绝对不是坏人啊！”
“他一定是饿极了没办法才……”
警方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并要求她们配合调查，提供任何可能找到秋风的线索。
两女又互相用微信交流了信息，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市公安局。
在接待室里见面时，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焦虑和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大师姐……”
萧清儿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都怪我们……如果我们昨天……”
“现在说这些没用。”冷如霜强行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
“他手机一直打不通吗？”
负责接待她们的张队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无人接听，到后来彻底关机。我们分析，很可能是没电了。”
“他在这城市无亲无故，连个落脚充电的地方都没有。”
这话像一根针，又狠狠扎了这两位师姐一下。
“那……你们觉得，他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之后，会第一时间去哪里？会做什么？”张队引导着问道：
“我们需要尽可能分析他的行为模式和心理动机。”
“查监控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冷如霜和萧清儿陷入了沉思。
她们回想起山上的岁月，想起师父的教诲，想起秋风虽然跳脱但极其重情重义的性格。
“师父去世后，他为了办丧事，欠了乡亲们不少钱和人情……”萧清儿喃喃道：
“他之前下山时，最惦记的就是这个。”
“他总说，欠人的一定要还，这是师父教的道理。”
冷如霜眼神一凝，接口道：“没错。以他的性格，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大笔‘横财’，他很可能不会想着享受或者隐藏。”
“他思维直接，第一反应极有可能是——回山里去！把欠乡亲们的钱都还上！”
这个判断，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
张队和专案组的成员们迅速交换了眼神。
的确，从秋风之前“饿了就去银行借”、“困了就在派出所睡”这种直线思维来看，“有钱了就立刻回去还债”这种行为模式，太符合他的逻辑了！
这比分析他可能会在羊城如何挥霍或躲藏要靠谱得多！
“这样……”张队迅速做出决策，“我们不能把宝押在一个方向上。兵分几路！”
他站起身，开始部署：
“第一路，监控追踪不能停！就算大海捞针，也要把他最后消失区域的每一帧画面都给我分析透彻，找出他可能的去向和交通工具！”
“第二路，立刻联系铁路、长途汽车站、高速路口，排查今天上午所有前往秋风家乡方向的班次和车辆，查看是否有他的购票记录或监控影像！”
“第三路，我们会派一组人，立刻驱车赶往秋风的老家。就算他还没到，我们也需要向那里的村民详细了解他的过往、他的性格、他所有可能联系的人或者藏身的地方。”
“这对我们理解他的行为模式，甚至预判他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原本张队打算让冷如霜和萧清儿跟着一起去。
但了解到她们二人也有重要的工作任务在身，实在是脱不开身，他也不强求。
总不能为了配合警方办案，就让人家不顾饭碗了吧。
生活是一座高山，在大城市大家活得也都不容易。
警车呼啸着驶出市区，载着张队和几名专案组民警，向着秋风来的那座深山方向疾驰而去。
车轮滚滚之下，繁华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和绿色的田野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