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将城市的喧嚣与罪恶一并包裹。
陈夜抱着弟弟冰冷的身体,穿行在迷宫般的后巷里。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劣质排风扇排出的油腻气味,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沼泽中。
怀里的重量,并非来自陈七的血肉之躯,而是源于一个被彻底撕碎的灵魂,以及他作为兄长未能兑现的承诺。
临时藏身处是一间废弃印刷厂的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油墨和纸张发霉的味道。
阿九早已等在那里,她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应急灯下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默默地接过陈七,将他平放在一张铺着干净帆布的工作台上。
她的手指异常稳定,像最精密的外科医生,沿着陈七的脊椎缓缓抚摸。
当她的指尖停在第三节与第四节颈椎之间时,动作顿住了。
她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精准,轻轻划开了皮肤。
没有鲜血,尸体早已凝固。
她用镊子,从椎骨的缝隙中,夹出了一枚薄薄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玉符。
玉符温润,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刻着两个字,旁边还有一个奇特的符号。
“归位·壹。”阿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陈夜的心上。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怜悯,或许是同病相怜的悲哀。
“他们从第一具容器就开始记录了。”她低语道,声音几乎被地下室的死寂吞没,“组织内部一直流传着‘九子归一’的传说,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第九个实验体,是最终的成品。但他们错了,编号不是顺序,而是标记。”
她的目光转向陈夜,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第九个,陈夜。你是第一个逃出去的。”
第一个。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了陈夜的脑海。
原来在他之前,在他之后,还有那么多被命名为“陈二”、“陈三”……直至“陈七”、“陈八”的孩子,他们甚至没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就成了冰冷的编号和失败的记录。
而他,陈夜,是那个最初的“错误”,是那个打乱了他们全盘计划的“逃兵”。
他凝视着桌上那把沾染了白阎气息的匕首,匕首的锋刃上,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怨魂在无声地盘旋、哀嚎。
那是属于陈八的残魂,充满了对“觉醒”的渴望和被吞噬的痛苦。
白阎的执念,就像这缕残魂一样,偏执而强大。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容器”,一个能够承载狼王祖灵的、拥有至亲之血作为钥匙的容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陈夜心中成型。
既然白阎如此渴望他的“觉醒”,那他就给他一场盛大的“觉醒”。
他要利用白阎那病态的期待,让他亲手为自己搭建毁灭的舞台,引诱他暴露整个仪式的核心。
两天后,城东的殡仪馆外,一个清洁工在清扫落叶时,发现了一枚被踩进泥土里的衬衫纽扣,样式很旧,上面还沾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警方很快介入,但线索寥寥,只当是普通的纠纷。
没人知道,这是陈夜故意留下的路标。
月色凄冷的午夜,他独自一人再次出现在那座废弃的祭坛前。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祭坛,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你说得对……我逃不掉。”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与绝望,“告诉我,怎么才能……怎么才能真正变成狼王?”
空气中,一道金色的光芒凭空燃起。
白阎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的金瞳在黑夜中亮得骇人,像两颗燃烧的恒星。
他满意地审视着陈夜,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
“终于想通了么,我的‘同类’?”白阎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笑意,“觉醒的道路,从来都只向死而生。唯有死过一次——在月圆之夜,被你的至亲之血浸透全身,用最纯粹的血脉联系作为钥匙,方能撕开你身上那层可悲的人性封印。”
他向陈夜伸出手,像是在发出一个无法抗拒的邀请。
白阎带着他,走进了祭坛后方一个隐秘的入口。
向下的台阶阴冷而漫长,仿佛通往地狱。
地下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密室,墙壁由黑色的岩石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怪诞的符文。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密室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阵法占据了所有空间。
而构成阵法节点的,不是石头,不是朱砂,而是九具孩童的尸体。
他们蜷缩着,围成一个诡异的圆环,每一个都保持着临死前极度痛苦的姿势。
他们就是陈夜从未谋面的“兄弟们”。
阵法中央,立着一根两人高的黄铜柱,上面缠绕着粗重的锁链。
“看,这是为你准备的王座。”白阎张开双臂,狞笑着介绍他的杰作,“这九个失败品,将成为你新生的基石。你,‘钥匙之血’,将被绑在这根‘归魂柱’上。而他,”他指了指被安放在阵法边缘的陈七的尸体,“‘祭品之血’,他的血会浇灌你的全身,洗去你的人性,唤醒你沉睡的兽性。你将在极致的痛苦中重生,成为承载祖灵的完美之躯!”
在密室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人正假装在擦拭设备。
他就是老周。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藏在袖子里的微型记录仪正对着阵法的几个关键节点,将那些符文的位置和尸体的朝向一一记录下来。
恐惧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溢出,但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月圆之夜,仪式降临。
密室顶端的天窗被打开,冰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正好笼罩住中央的铜柱。
陈夜面无表情,主动走向那根冰冷的铜柱。
他的顺从让白阎眼中的狂热更盛。
就在两条锁链即将缠上他手臂的瞬间,陈夜突然猛烈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噗——”
一口乌黑的、带着腥臭味的血液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地面的阵图一角。
那黑血仿佛具有强烈的腐蚀性,阵图上被血染的符文竟发出了“滋滋”的轻响,迅速变得暗淡模糊。
白阎眉头一皱,但随即舒展开来。
他只当这是容器在排斥旧的生命形态,是觉醒前血脉冲突的正常前兆,”
他没有察觉,那口黑血中,混合了苏沐清给他的特制药丸残渣,以及他从自己克隆体身上取下的身份识别芯片碾成的灰烬。
那是科技与神秘学的第一次致命碰撞。
月光达到鼎盛。
白阎举起那把仪式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陈七尸体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立刻如溪流般涌出,顺着预设的凹槽,流向铜柱下的陈夜。
温热的血浸透了陈夜的衣衫,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他体内的双心猛然开始狂暴地跳动。
一股原始、嗜血的兽性从基因深处翻涌而出,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感觉自己的骨骼在错位,肌肉在撕裂,意识正被一头银色的巨狼吞噬。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控的瞬间,陈夜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只有冰冷到极点的杀意。
他张开嘴,将一直藏于舌底的一枚锋利碎片猛地吐出。
那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嵌入了刚才被黑血腐蚀出的阵眼裂痕之中!
那是阿九用陈七的血浸泡了七天七夜,仿制出的“逆契符”!
嗡——!
整个阵法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原本流向陈夜的血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骤然停滞,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倒灌而回!
九具孩童尸体的位置上,能量流向瞬间逆转。
白阎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失声尖叫:“不!阵法反噬了!你……你不是钥匙……你是阵眼!”
他终于明白,陈夜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觉醒”,而是毁掉这个他经营了十几年的仪式!
他想冲上前去中断仪式,但已经太晚了。
地窖深处,那九具孩童的尸体上,一具具半透明的、充满怨念的残影缓缓爬起。
他们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望向白阎,无声的尖啸仿佛能撕裂人的灵魂。
那是所有实验体被囚禁于此的怨念,在“逆契符”的引导下,找到了复仇的目标。
无数双虚幻的小手抓住了白阎的四肢,将他死死地拖向阵法中央那个由倒灌的血液汇聚成的血池。
陈夜在剧痛中挺立着,银灰色的毛发从他的皮肤下疯狂钻出,但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制着完全的变身。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吼,声音混合着人声与兽吼:“你说……死才能觉醒……可我活着,就杀了你的仪式!”
白阎在绝望的挣扎中被拖入血池。
在他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陈夜那双赤红色的瞳孔中,映出的不是一头凶狠的银狼,而是一个少年的影子。
那个影子,正用手指,在虚空中缓缓写下三个字。
别信她。
与此同时,远离城市喧嚣的边缘地带,一辆通体漆黑的厢式货车在荒野中缓缓停下。
车门无声地滑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下来。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中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银色蔷薇戒指。
她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诡异的血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代行者……该入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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