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出租屋里,空气凝滞如死水。
陈夜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半张从焚化炉中抢出的照片残片,边缘已被高温炙烤得焦黑卷曲。
照片上,七岁的陈七笑得天真烂漫,背景是孤儿院那棵老槐树。
他记得,就是在那一年,陈七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院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他被一户远方亲戚接走了,手续齐全,再无音讯。
这是一个他强迫自己相信了十多年的谎言。
一个生锈的铁皮火盆被他踢到脚边,里面还残留着上次祭拜时烧剩的纸灰。
陈夜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戾,他不再犹豫,将那张残存着最后一点温暖回忆的照片投入盆中。
他划着了一根火柴,幽蓝的火苗舔上焦黄的相纸,火焰“轰”地一下腾起。
然而,就在火焰吞噬陈七笑脸的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应化为灰烬的纸面上,竟浮现出一条条宛如活物的血色纹路,它们迅速交织、蔓延,构成一幅繁复而邪异的图案。
陈夜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图案他曾在柳曼瑶的资料里见过一角——“蜕皮九转”!
但这并非正阵,而是逆转阵图,是用于献祭和剥夺的凶阵!
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的骇然映照得如同鬼魅。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微弱、空灵,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直接钻入他的脑海。
“夜哥……救我……我在地底……”
是陈七!
那声音稚嫩,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与他记忆中那个跟屁虫弟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地底……殡仪馆的地底!
陈夜猛地站起,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殡仪馆的后院死寂一片,只有冷风吹过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阿九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焚化炉冰冷的墙壁上,看到陈夜去而复返,他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把沉重的工兵铲递了过去。
“老周说,祭坛下面是空的。”阿九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守了这里一辈子,有些事,他不说,但心里有数。”
陈夜接过工兵铲,二话不说,径直走向那座位于后院中心的石砌祭坛。
他一铲子下去,坚硬的青石地砖迸出火星,发出刺耳的巨响。
他和阿九轮流挥铲,汗水浸透了衣背,终于,一块地砖在猛烈的撞击下四分五裂,露出了下面漆黑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陈腐血腥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没有丝毫犹豫,陈夜第一个跳了下去。
脚下是一条狭窄陡峭的暗道,仅容一人通过。
墙壁湿滑,布满了黏腻的青苔,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照亮了墙壁上触目惊心的景象。
那是一排排小小的手印,从暗道入口一直向深处延伸。
每个手印旁边,都用不知名的红色颜料,刻着一个编号。
“壹”、“贰”、“叁”……一直到“捌”。
陈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掌与其中一个手印对比,大小相差无几。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在“捌”号手印的旁边,看到了第九个。
这个手印是新鲜的,暗红色的印记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湿润,指纹清晰可辨。
陈夜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那独特的螺纹,正是陈七的指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哽咽声。
陈夜猛地回头,手电光照亮了暗道口一张布满皱纹与泪水的老脸。
是守夜人老周。
他扶着墙壁,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们……他们一共抓了九个孤儿……”老周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隔几年就有一个孩子‘被领养’……其实都是被带到了这里。九个……一个都不少……只有你,只有你当年逃了……”
逃了?
陈夜的脑子嗡嗡作响,但他来不及细想,陈七的声音还在地底深处呼唤他。
他咬紧牙关,顺着手印的指引,冲向暗道的尽头。
黑暗豁然开朗,一个更为广阔的地窖出现在眼前。
这里的景象让陈夜的血液瞬间冻结。
地窖中央,赫然耸立着另一座祭坛,形制与百年前那张老照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狰狞的狼首石雕,七盏跳动着幽绿火焰的青铜灯,以及祭坛正中那根刻满符文、锁链垂挂的石柱。
他的弟弟陈七,正被数条粗大的铁链悬吊在半空。
他赤裸着上身,瘦弱的胸膛上,插着一根诡异的银色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深深地插入祭坛下方一个翻涌着暗红色液体的血池之中。
听到动静,陈七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瞳孔竟已收缩成野兽般的竖线,闪烁着非人的光芒。
可即便如此,他看到陈夜时,脸上依旧露出了人性化的焦急与挣扎。
“夜哥……快走……”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无比清晰,“他们要用我的血……唤醒……唤醒你体内的‘它’!”
“现在走,已经太晚了。”
一个阴冷而优雅的声音从地窖的阴影中传来。
白阎手持一根森白的骨笛,缓缓走出。
他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眼神却像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随着他将骨笛凑到唇边,吹奏出一段尖锐而诡异的音节,地窖四周角落里堆积的无数尸骸,竟然发出了“咔咔”的骨骼摩擦声,一个个摇晃着站了起来!
“你以为你在救人?”白阎的笑声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残忍的讥讽,“陈夜啊陈夜,你才是这场百年祭祀的真正祭品!你搞错了一件事。陈七,他不是单纯的牺牲品,他是‘容器胚体’,是用来温养和提纯血脉的炉鼎。而你,”他用骨笛遥遥指向陈夜,“你,才是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
白阎的眼神变得狂热:“唯有你亲眼见证他的死亡,唯有他的血流尽,彻底激活血池的能量,你血脉中最深处的禁忌才会被彻底解开!你才会成为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骨刃,猛地划过陈七悬在半空的手腕!
“不!”陈夜目眦欲裂。
鲜血如注,顺着陈七的手臂,汇入下方翻涌的血池。
池水瞬间沸腾,血色的雾气蒸腾而上,一个巨大而模糊的狼王虚影在血池表面浮现,发出一声震慑灵魂的无声咆哮。
陈夜疯了一般冲向祭坛,可脚下突然一紧,数条隐藏在地面缝隙中的银色锁链“哗啦”一声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死死地固定在原地。
银链上闪烁着诡异的符文,一股冰冷的、麻痹神经的力量顺着脚踝侵入他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陈夜的脑海中猛地闪过柳曼瑶那份报告里的一行字——“……该族群对纯银有天然的排斥反应,但实验证明,高纯度的银离子在遭遇高温或特定化学物质时会迅速失活……”
高温!
他猛地抬头,看到头顶不远处有一根老旧的供暖蒸汽管道,因为地窖的阴冷,管道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没有时间思考!
陈夜狠狠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滚烫的黑血涌入口腔。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口蕴含着他独特血脉力量的黑血,猛地喷向头顶的蒸汽管道!
“嗤——!”
黑血与高温的管道接触,瞬间被汽化,发出一阵刺鼻的青烟。
这股混合着他血液的蒸汽弥漫开来,笼罩住缠绕在他脚踝的银色锁链。
只听一阵细微的“噼啪”声,银链表面的符文光芒迅速黯淡,那冰冷的金属仿佛被强酸腐蚀一般,迅速氧化、发黑、变得脆弱不堪。
陈夜怒吼一声,猛地发力,银链应声断裂!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扑向血池中央的祭坛。
白阎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他能如此迅速地脱困。
陈夜无视了周围那些摇摇晃晃的尸骸,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那把从焚化炉中带出的、被火焰烧得发黑的匕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切断了插在陈七胸口的那根银色导管!
他一把抱住从半空中坠落的陈七,借着冲力向后翻滚,远离了那座邪恶的祭坛。
失去了新鲜血液的注入,血池的沸腾骤然停止,水面上的狼王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随即烟消云散。
整个地窖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陈七虚弱地躺在陈夜怀里,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他剧烈地抽搐着,竖线状的瞳孔正在慢慢涣散,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陈夜耳边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他们……他们改写了我们的命……你不是逃了……你……是被选中了……”
话音未落,他的头一歪,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
陈夜抱着弟弟冰冷的身体,心脏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悲痛之中,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陈七的左臂内侧。
在那里,竟也刻着三个字,是已经结痂、模糊不清的血字——
“别信她”。
那笔迹歪歪扭扭,充满了孩童的稚嫩,仿佛是很多年前,有人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硬生生刻上去的。
她?她是谁?
就在此时,地窖之外,殡仪馆的废墟之上,银婆婆拄着那根蛇头拐杖,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
她遥望着地窖的方向,浑浊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
“第九次……终于,还是开始了。”
陈夜抱着陈七渐渐冰冷的尸体,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话语和白阎恶毒的诅咒。
地窖里,那些被唤醒的尸骸失去了笛声的控制,重新归于沉寂。
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知道,白阎和他的同伙随时可能返回。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他必须带着陈七离开,带着这具承载了所有谜团和线索的身体离开。
他低头看着怀中弟弟安详却又充满痛苦的脸庞,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心头,这重量,远不止一具尸体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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