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陈夜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对喉咙里那声非人嘶吼的恐惧。
那声音不属于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它充满了对血肉的贪婪和原始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戾。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想把那不祥的预兆硬生生按回身体深处。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环顾这间本该是他避风港的宿舍,此刻却像一个屠宰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冷汗和泥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芬芳。
地板上,暗红色的斑点已经半干,黏腻地附着在木纹之间,像一张张嘲弄的嘴。
他不能再等了。
理智在尖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
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花洒,冰冷的水流狠狠砸在他的头顶,让他打了个寒颤。
但他没有停,反而将水温调到最高,滚烫的热水灼烧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
他需要这种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需要用这灼热来洗刷掉可能存在的罪证。
他抓起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身体,直到皮肤发红发烫,仿佛要搓掉一层皮。
酒精,他想到了实验室里的医用酒精。
他踉跄着从书桌下的急救箱里翻出一大瓶,不顾一切地倒在毛巾上,对着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指甲缝、关节和每一处可能沾染到血迹的地方,进行着近乎自残的擦拭。
酒精挥发带来的刺骨寒意,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
接着是衣服。
那件沾满泥土和暗红色污渍的T恤和长裤,像一件脱下来的罪恶外壳,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一个铁皮垃圾桶里。
他划亮一根火柴,扔了进去。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布料,很快升腾起一股夹杂着焦糊味的黑烟。
他死死盯着那团火焰,直到衣物化为一堆无法辨认的灰烬,才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最后,是那枚断裂的指甲。
它静静地躺在他刚刚擦拭干净的书桌上,边缘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这是他身上唯一不属于他的“异物”。
在剧烈的挣扎中,他抓到了什么?
或者说,是谁?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这枚细小的证据,放进一支从生物实验室带回来的无菌试管中,用软木塞紧紧封存。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虚脱了一般,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时,陈夜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颤抖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关键词:狼人、月圆、变异、无法控制的暴力。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光怪陆离,从古老的欧洲传说到现代的基因突变猜想,无一不指向一个核心——月亮。
传说中,满月是诅咒的催化剂,是理智崩塌、野性释放的开关。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昨夜的月亮……是怎样的?
他记不清了,记忆仿佛被一块巨大的、潮湿的黑布蒙住,只留下一些零碎的、血腥的片段。
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凭借着对校园网络的一点了解,他费了些力气,绕过了几道防火墙,进入了城市的低权限监控系统。
他调出昨夜图书馆附近的监控录像,时间锁定在十一点之后。
画面质量很差,充满了雪花点,但足够让他看清一些东西。
时间跳转到23点17分,图书馆紧锁的后门,那扇老旧的铁门下方,一个模糊的黑影猛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不,不是挤,是像液体一样“流”了出来。
那个影子先是蜷缩在地上,然后,它动了。
它的四肢着地,背脊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佝偻着,像一只巨大的、畸形的蜘蛛,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姿态,飞快地朝着黑暗的树林奔去。
陈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暂停画面,用截图工具将那个模糊的人影放大,然后拿出尺子,在屏幕上粗略地测量着影像的比例。
他又站起身,在墙上比了比自己的身高。
一次又一次的对比,一个让他无法呼吸的结论浮现在眼前——那个黑影的四肢比例、身高轮廓,与他自己惊人地相似。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必须做点什么。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但求生的意志又像一块礁石,顽强地支撑着他。
他拆下阳台上晾衣服用的粗铁丝,一头牢牢地绑在宿舍门内侧的把手上,另一头则死死缠绕在对面床铺的铁质床脚上,调整到一个刚好能绊倒成年人的高度。
然后,他从实验包里拿出那瓶标有“强腐蚀性”的清洁剂——那是他为了清洗一个顽固的实验器材带回来的强酸。
他将这致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灌进一个喷雾瓶里,拧紧瓶口,放在了枕头下面,手一伸就能摸到的地方。
他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处境。
如果昨晚真的是他干的,那么他毁掉的那些证据根本无济于事,警方的专业手段迟早会让他无所遁形。
但如果……如果还有另一个“东西”存在,一个在暗中窥伺他的东西,昨晚的血迹和混乱,或许就是那个东西留下的陷阱。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必须先活过今晚,活到天亮。
夜色再次降临,比昨晚更加深沉。
陈夜关了灯,和衣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的方向,耳朵捕捉着走廊里的任何一丝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滋啦……滋啦……”
那是指甲刮擦在粗糙墙壁上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正从他的窗外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陈夜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看到,窗户的插销在轻微的震动,紧接着,窗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缓缓顶开。
月光被遮挡,一个黑影笼罩了进来。
一只手,一只布满了浓密黑毛、指节粗大畸形的手,摸索着探了进来,按在了窗沿上。
就是现在!
陈夜猛地一拉早已攥在手里的绳子!
“砰!”
绷直的铁丝绊索发出一声脆响。
那个刚刚翻窗而入的黑影猝不及防,被狠狠地绊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陈夜看清了那张脸——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他认识的人,维修部那个沉默寡言、脸上有一道旧刀疤的工人,老刀!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是他,陈夜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从枕下一把抓起那个喷雾瓶,对着刚刚挣扎着抬起头的老刀的面部,狠狠地按了下去!
“滋——”
强酸液体形成的雾气喷涌而出,精准地覆盖了老刀的脸。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狭小的宿舍里炸开。
老刀双手捂脸,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一股皮肉被腐蚀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左脸上那道陈年的刀疤,在强酸的侵蚀下再度裂开,像一条扭曲的蜈蚣,鲜血和黄色的脓液混合着流下。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剧痛和愤怒填满的眼睛,像两簇燃烧的鬼火,死死地瞪着陈夜:“你……你不该活着!”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夜的心上。
他不是来杀自己的?
而是因为自己“活着”?
陈夜强压下内心的震惊与恐惧,冷静地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老刀的距离。
他一手继续紧握喷雾瓶,另一只手则从书桌上抄起了那支装着断裂指甲的试管,在老刀面前晃了晃。
“你说我该死?”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冰冷,“那这个,是谁的皮屑?林小棠死前的那个晚上,你也在图书馆附近,对吧?”
老刀那双充满血丝的瞳孔,在看到试管的瞬间,骤然紧缩!
他脸上的痛苦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不再嘶吼,而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陈夜。
下一秒,他做出了一个让陈夜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扑上来拼命,而是猛地转身,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用肩膀狠狠撞开脆弱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碎裂四溅。
他翻身跃出,身影迅速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句不祥的话语。
第二天清晨,陈夜用书本挡住脸上被碎玻璃划出的细小伤口,佯装无事地去上课。
他必须维持正常,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当他路过学校大门口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人群熙熙攘攘,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静静地伫立在校门口的石狮旁,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墨绿色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一把素雅的油纸伞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殷红的嘴唇。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她却像处于另一个时空,遗世而独立。
就在陈夜以为她只是一个路人时,那女人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陈夜的耳中,带着一丝古老的、清冷的韵味。
“月煞临身,血印缠魂——你那指甲缝里的,是‘蜕皮狼’蜕下的残屑,不是你自己的。”
陈夜浑身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抬头,想要追问,想要看清那女人的脸,但她已经收回目光,优雅地转过身,撑着油纸伞,不疾不徐地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仿佛她从未来过,那句话也只是他的幻听。
然而,在她刚才站立过的台阶上,一枚古旧的铜钱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
陈夜快步走过去,捡起那枚铜钱。
入手冰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铜钱的正面,是繁复的八卦纹路。
他翻过来,背面用极小的篆文刻着一行字:“三日之内,月再盈,尔命归谁手?”
他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铜钱,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轮残缺的、泛着灰白光晕的月亮,竟还懒洋洋地悬在天际,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他。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握铜钱的手。
不知从何时起,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根部已经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不祥的青黑色,并且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指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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