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在陈夜的掌心。
那道昨夜被老刀抓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竟已荡然无存,皮肤光滑如初,连一丝浅红色的疤痕都未曾留下。
他指尖的触感冰冷而陌生,仿佛在抚摸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这诡异的愈合速度,让他猛然想起了老刀逃走前那双剧烈震颤的瞳孔。
那里面倒映出的,根本不是一个对手的愤怒与凶狠,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看到了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他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坐起,抓过昨晚随手丢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那张从排水管边拍下的皮屑照片被他用手指无限放大。
粗糙的鳞状纹路间,一些原本被忽略的细节赫然显现——在皮屑的边缘,有几点比尘埃更细微的银灰色反光,像是某种金属研磨后的粉末,在像素的缝隙里闪烁着冷硬的光。
城市工业废弃地图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展开,一个个名字被过滤、排除。
最终,一个尘封的名字跳了出来——城南,宏达电子厂。
一家已经关停了整整十年的工厂,其核心业务,正是回收处理含有银钯合金的废旧电路板。
林小棠的案子被警方层层封锁,媒体上只有寥寥数语的通报,但一则不起眼的招募启事却在校园内部论坛悄然流传。
警方为安抚受害者家属,正在紧急招募心理学专业的志愿者。
陈夜没有丝毫犹豫,他连夜伪造了一份学生会的推荐信,以“针对突发性暴力事件的创伤共情课题研究”为名,递交了报名申请。
面试时,他不必刻意伪装,那份发自内心的焦灼与整夜未眠带来的疲惫,让他眼底的血丝和微不可查的神经质都显得无比真实。
他成功了。
临时指挥部设在市局的一间大型会议室内,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速溶咖啡和文件纸张混合的紧张气味。
陈夜以志愿者的身份获得了有限的出入权限。
他一边低头整理着慰问品清单,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一个靠墙的资料架最下层角落,他瞥见了一份没有及时归档的文件夹,几张尸检快照从夹缝中探出了一角。
趁着一名警员转身接水的间隙,他快步走了过去,装作整理散落的文件,指尖却飞快地将那几张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上,林小棠的右手死死地紧握成拳,法医已经强行将其掰开,而在她那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指甲缝里,赫然嵌着几粒细碎的、闪着银灰色光泽的颗粒物。
那位置、那形态,与他从老刀皮屑上发现的金属反光点,完全吻合。
市中心法医鉴定所,地下二层。
柳曼瑶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指尖捻起一张薄如蝉翼的组织切片,将其置于高倍显微镜下。
冰冷的灯光穿透染色的细胞组织,一幅狰狞的画面呈现在目镜之中。
肌肉纤维的撕裂轨迹并非单纯的拉扯或切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螺旋状扩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开血肉的同时,伴随着一种无法理解的高速旋转。
她用红色的激光笔在屏幕上标记出三个微小的点,那里的细胞结构呈现出新生的迹象。
“周老师,你看这里,”她低声对身旁满头银发的周法医说道,“三处典型的再生组织残留点,创口在被撕裂的同时,就在尝试自我修复。这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猛兽,这是一个……能够快速自愈的活体。”
周法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推了推老花镜,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疲惫与警告:“曼瑶,这个案子上面已经定了性,是城郊流浪野狗群落的偶发性袭击。你再这么挖下去,只会给自己惹麻烦,被调去资料库都是最轻的处分。”柳曼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关掉显微镜的灯,实验室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她眼中的光,显得格外刺人:“三年前,我妹妹死在城西的公园里,他们给出的结论,也是野狗。”
陈夜再次找到机会靠近了档案柜。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份完整的尸检报告。
他以核对家属慰问名单为借口,将身体挡在监控探头的死角,用手机无声地拍下了报告的关键几页。
一行手写的备注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柳曼瑶的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咬合力峰值瞬时可达1800磅,颌骨结构呈现非人类特征。但提取到的唾液酶谱,与人类基因库中的样本高度相似。”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如果凶手真的是某种类似狼人的生物,那么昨夜,老刀显然也在场,并且与对方发生了激烈的搏斗。
可为什么现场只留下了老刀的皮屑?
除非……老刀根本不是凶手,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对方故意将他的皮屑留在林小棠身边,是为了嫁祸。
一个拥有远超人类力量,却又具备精密筹划能力的怪物。
当晚,深沉的夜色如墨汁般浸染了整座城市。
陈夜独自一人潜入到了宏达电子厂的外围。
冰冷的月光下,废弃的厂房像一头匍匐的钢铁巨兽,死气沉沉。
主厂房那巨大的涡轮通风管道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有些甚至深嵌进锈蚀的铁皮里。
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已经腐烂发黑的肉块和被扯断的粗大电线。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铁锈、霉菌和陈年尘土的气味,而在这些腐朽的味道之下,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腥臊气息——和他在那撮带血的黑色长发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粉笔,在斑驳的墙壁上,迅速标记出通风管道的主要走向和几处可能存在的夹层藏身点。
就在他刚刚直起腰时,一阵低沉而规律的啃咬声,从厂房深处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咯吱,咯吱。
那声音极富节奏感,像是在享用一顿不愿被打扰的晚餐。
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向后一步步挪去。
脚下却猛地一绊,一只被遗弃的空油漆罐头“哐当”一声翻滚出去,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厂区里回荡不休。
啃咬声戛然而止。
黑暗的最深处,一双巨大的、泛着浑浊黄光的眼睛,霍然睁开。
紧接着,便是利爪刮擦水泥地面的“刺啦”锐响,那声音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逼近。
陈夜脑中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驱使他转身狂奔。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重物高速跃起的沉闷风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上两米多高的院墙,在身体翻落的瞬间,他听到厂区内爆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与暴戾的、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咆哮。
而比这声咆哮更让他感到魂飞魄散的是,在他摔落在地,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时,他自己的喉咙深处,竟在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冲动下,挤出了一声同样充满了原始野性的低吼,作为回应。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无数根冰冷的针,从他的脊椎一路刺进大脑。
那不是对外部威胁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身体内部某种未知之物苏醒的战栗。
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片区域,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声低吼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一个被囚禁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与同类共鸣的频率。
他不再是单纯的追寻者,他与那黑暗中的东西,似乎共享着同一个秘密。
一个他必须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去验证的秘密。
回到宿舍,他反锁上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镜子里,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似乎也开始泛起一丝与那怪物如出一辙的、浑浊的黄色。
他必须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的,究竟还是不是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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