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宫深处,血色月光如同一只巨大的、无声的眼睛,透过穹顶的裂隙,冷冷地注视着阵眼中央的身影。
陈夜盘膝而坐,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冷的晶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选择逃离,因为他知道,逃避只会让那张无形的网收得更紧。
他缓缓抬起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别信她”三个字依旧渗着诡异的黑血。
这血,不是凡人之血,而是被诅咒与残魂浸染了百年的怨念精华。
他伸出右手,指尖蘸着黏稠的黑血,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在自己眉心处抹下了一道印记。
这是老道人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才传递给他的秘法——残魂引。
蜕皮井中沉睡的,并非只有他自己的残魂,还有那些被苏沐清一一“归位”的牺牲品。
他们的怨恨与不甘,早已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
此刻,以自身为媒,以怨血为引,他就能强行撕开一道裂隙,闯入施咒者的梦境。
“你想看我归位……”陈夜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深处的风,“那我就先进你的梦里,看看你为我准备的,究竟是怎样的归宿。”
同一时间的苏家老宅,二楼书房。
苏沐清一袭暗花旗袍,身段玲珑,正静立于窗前。
子时的香已经焚了半柱,上好的沉水香气味清冽,却无法让她像往常一样心神入定。
一种莫名的烦躁,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正悄然抚上她的后颈。
她轻轻蹙眉,正欲转身,眼前的景象却毫无征兆地扭曲、旋转。
意识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再睁眼时,她已不在自己的书房,而是置身于一座熟悉的庭院。
这是百年前苏家的老宅,月华如水,洒在青石板上,反射出森冷的光。
石阶之上,站着一个让她心跳骤停的身影——陈夜。
他穿着现代的衣物,与这古旧的庭院格格不入,但他的眼神,却比这庭院的任何一处阴影都要来得古老、幽深。
他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匕首,匕首的握柄上,雕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狼首,狼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嗜血的红光。
“陈夜……”苏沐清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她的话音未落,陈夜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残影,快得超出了她的反应极限。
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她只觉心口一凉,一股剧痛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
她艰难地低下头,看见那把狼首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脏,鲜血如泉涌,迅速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她想尖叫,想挣扎,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禁锢。
陈夜冰冷的面孔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血腥味,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句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恶毒得如同最深沉的诅咒:“第九次了……苏沐清,当你提笔写下我的名字时,可曾想过,这也是一场谋杀?”
剧痛与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啊!”苏沐清猛然从恍惚中惊醒,人依旧在书房,窗外的月色依旧清冷。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后的旗袍,丝绸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湿滑。
她指尖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抚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没有伤口,没有鲜血。
但隔着微凉的衣料,一阵清晰的、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正从皮肤深处传来。
她猛地扯开衣领,借着月光,清晰地看到心口处的皮肤上一片微红,而那里的旗袍布料,竟有一小块不自然的焦痕。
梦境,侵入了现实。
次日清晨,陈夜登门拜访。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神色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开门的阿九解释,说自己昨夜修行出了岔子,心神失控,未能赶上子时的仪式,特来“请罪”。
苏沐清在客厅见了他。
她已换上一身素雅的常服,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妆容精致,举止依旧优雅从容,仿佛昨夜的惊魂一幕从未发生。
她客气地请陈夜坐下,声音平稳地询问他身体是否无碍。
“多谢主人关心,已无大碍。”陈夜低着头,语气恭敬。
他端起茶杯,似乎想喝茶,却又将茶杯放下,不经意地抬起了右手。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苏沐清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靠,撞在沙发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陈夜的右手小指,正在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左臂内侧的伤疤。
那个动作,那种节奏,那种专注的神情,与梦中他俯身耳语、匕首还插在她心脏时,一模一样!
陈夜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送陈夜离开时,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阿九,趁着苏沐清转身的瞬间,快步跟上陈夜。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陈夜的袖口,同时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主人近来每夜都会惊醒,书房香炉里的香灰,总有挣扎过的痕-迹。”
陈夜脚步未停,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苏家老宅。
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住处,他立刻展开纸包,里面是朱红色的砂粒,散发着一股安神静气的草木香——避梦符砂。
但他没有用它来安神。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更小的布袋,里面装着他昨夜潜入苏家,从她书房香炉里偷取的一撮残灰。
他将符砂与香灰混合,以自己的血为引,小心翼翼地在三张黄纸符上绘制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符箓,而是《逆契术》中记载的一种禁术——反梦符。
他闭上眼睛,竭力回忆苏沐清书房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那扇雕花的窗棂,以及她梦中老宅祠堂里,那些支撑着屋顶的梁柱纹样。
“境随念生”,这是禁术的核心。
只有精准地还原她意识深处最熟悉、最安全的场景细节,才能让反向构建的梦境如种子般扎根,让她无从分辨,无处可逃。
符成,子时至。
陈夜点燃了第一枚反梦符,符纸在火焰中无声地化为灰烬,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融入夜色。
他闭上双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声呢喃,仿佛在对虚空中的某人说话:“这一次……我让你看清楚,你的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家老宅,苏沐清再次坠入梦境。
场景依旧是那座古老的庭院,但这一次,时间仿佛被拨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天空飘着细雪,是庚戌年的冬夜。
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自己,穿着厚重的祭祀服,正跪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
祠堂中央,一根巨大的青铜柱上,锁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
他眉目清秀,与如今的陈夜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温润。
他的额头上,用金色的符血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双目紧闭,已然失去了意识。
那是她的师兄,陈夜。
年轻的她,手中捧着一个盛着一团黑气的玉匣,一步步走向铜柱。
她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却决绝:“师兄,对不起……我宁负你一人,不负天下苍生。”
她打开玉匣,那团代表着“狼王残念”的黑气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猛地钻入了师兄的眉心。
仪式完成的刹那,铜柱上的师兄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不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一双闪烁着金色凶光的竖瞳,如同最饥饿的野兽。
他身上的锁链寸寸崩裂,在一声压抑的嘶吼中,他反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提到了半空。
“清……”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陌生,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背叛感,“你骗我……你说这是封印……不是让我……变成它!”
梦境轰然破碎。
“哇”的一声,现实中的苏沐清猛地弯下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血不是鲜红色,而是带着一丝不祥的暗沉。
她撑着梳妆台,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嘴角淌血,狼狈不堪。
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镜面上,一滴溅上去的血珠,竟自动蔓延开来,缓缓汇聚成三个字:
你才是咒。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阿九面色凝重地从后院的蜕皮井旁走来。
她在井底的淤泥里,发现了一枚被主人遗落的玉簪。
那玉簪是苏沐清及笄时,她师兄所赠,簪头精巧地刻着“庚戌”二字。
而此刻,这枚玉簪,已被人从中间生生掰断。
她将断簪交到陈夜手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主人今晨没有焚香。她……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复描摹你的生辰八字……她在重写命契。”
陈夜接过那冰冷的断簪,指尖感受着那决绝的断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头望向窗外。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按理说早已日上三竿,可昨夜那轮不祥的血月,竟依旧高悬天际,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凝固的、暗红色的伤口状。
而在那血月之下,地宫的方向,蜕皮井的井口,九具森然的白骨,正一个接一个,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们空洞的眼眶对着城市的方向,骨节摩擦,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拖着早已锈蚀的残链,以一种僵硬而执着的姿态,一步步,向着人间烟火最鼎盛处移动。
陈夜的目光越过那些行走的骸骨,最终落在了苏家老宅的方向。
他知道,那些被唤醒的枯骨并非真正的威胁,它们只是一个信号,一声号角,是那张正在书写的黄纸上,溢出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墨迹。
真正的杀招,真正的锁链,是那张纸,和握着笔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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