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的铁门被一股蛮力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扬起的灰尘在手电筒的光柱中狂舞,像一群无声的幽灵。
通往地下三层的阶梯又冷又湿,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腐败气味。
陈夜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死亡的鼓点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记忆中的路线像烙印一样清晰。
这里曾是他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他熟悉每一处裂缝,每一片霉斑,却从未想过,在这座废弃工厂的最深处,竟隐藏着如此骇人的秘密。
甬道尽头,一扇与墙体颜色别无二致的暗门虚掩着。
不需要钥匙,门轴早已被某种力量腐蚀。
他推开门,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混合着奇异的檀香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也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这里不再是堆放废旧零件的仓库,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祭坛。
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线交织成繁复而诡异的符文,所有线条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环形阵法,覆盖了整个房间。
墙壁上,同样的血符仿佛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而在阵法中央,七具干瘪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固定在金属支架上,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他们都曾是这城市里无人问津的流浪汉,如今却成了这邪恶仪式中最沉默的祭品。
陈夜的目光扫过他们,心跳沉重如铅。
每一具尸体的胸口都被剖开,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泛着冷光的银镍合金,上面同样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更让他瞳孔紧缩的是,每一具尸体的右手掌心,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形状、位置,都与他掌心的那道疤痕分毫不差。
他强忍着胃部的翻搅,一步步走近,手电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上。
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属标签,像牲畜的耳标。
光束照亮了上面的刻字——“L3”。
他依次看过去,“L4”、“L5”……一直到最末端的“L9”。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让他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凝固。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撩开衣领,摸向自己后颈处那块从小就有的、以为是胎记的皮肤。
指尖的触感告诉他,那里同样嵌着一片冰冷的金属。
他不需要镜子,也知道上面刻着什么。
L10——终容器。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蜕皮狼”,那个在南城流传了百年的恐怖传说,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苏家世代传承的一个诅咒,一个需要用生命和灵魂去喂养的契约。
每隔十年,当诅咒的力量达到顶峰,他们就需要寻找一具所谓的“完美宿主”,举行一场魂契归位的仪式,将积攒了十年的怨憎与力量,连同那些牺牲品的残魂,一同灌注到新的容器中,以此延续家族的畸形荣耀。
而他,陈夜,就是他们精心挑选了二十多年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完美的容器。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愤怒在他胸中翻涌。
他的人生,他的挣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个家族为了完成仪式而铺设的轨道。
但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正是柳曼瑶悄悄塞给他的那把。
刀柄由纯银打造,刀身则是银镍合金,与那些尸体胸口的金属块材质相同,刀身上同样刻着若隐若现的符文。
他曾以为这是柳曼瑶出于担忧而给他的护身符,现在看来,这把匕首本身就是仪式的关键一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决绝而冰冷。
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紧匕首,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自己的左臂。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却并未散开,而是像有生命般,主动朝着祭坛边缘的符文流去。
他蹲下身,将流血的手臂直接按在那些血符之上,任由自己的血液涂抹开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闪烁着幽光的血符,在接触到他血液的瞬间,竟像是被泼了水的炭火,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然后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变回了干涸的血迹。
他的血,正在破除这个阵法。
陈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家的人以为他是最完美的“容器”,却算错了一点。
他的血能破咒,不是因为容器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苏家百年诅咒中,诞生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有完整自我意识的“清醒”的宿主。
就在最后一个符文熄灭的刹那,石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月已中天,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苏沐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旗袍,在这阴森的地下祭坛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诡异和谐。
她身后跟着周法医,他双眼空洞,神情麻木,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手中握着一支注射器,针管内是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是从老刀的脊髓中提取出的,足以摧毁任何意志的“驯化剂”。
苏沐清的目光扫过熄灭的阵法,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她轻盈地走进祭坛,纤细的手指轻抚着阵法中央一枚古老的铜钱,低声呢喃,仿佛在对情人低语:“十年了,又到了魂归本源的时候。阵法只是引路,真正的契约在你血脉里。陈夜,说出你的真实姓名,仪式便可完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仿佛能穿透耳膜,直达灵魂深处。
被她目光注视的周法医,身体一僵,机械地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一步步向陈夜逼近。
突然,陈夜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正承受着千钧重压。
苏沐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以为是仪式最后的反噬开始了,是宿主本能的抗拒。
她优雅地走上前,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陈夜的额头,完成最后一步的“印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夜皮肤的瞬间,变故陡生!
一直低着头的陈夜猛然抬头,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金色的竖瞳灼灼亮起,如同黑夜中被唤醒的凶兽!
“你说……我要归位?”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话音未落,他握着银镍匕首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噗嗤!
匕首没柄而入。
鲜血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喷涌而出。
诡异的黑雾从伤口处弥漫开来,将涌出的血液尽数包裹,然后疯狂地被匕首本身吸收。
那柄原本泛着冷光的匕首,此刻像是活了过来,刀身上的符文在吸收了血液后,发出刺目的红光,随即寸寸崩裂,化为齑粉。
苏沐清脸上的从容和优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震怒:“你……你竟敢以宿主之血反祭!”
“咳……咳咳……”陈夜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涌出,他却在笑,笑得癫狂而决绝,“我不是归位……我是退契!”
话音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暖流在他体内轰然逆冲,那是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兽性,是L3到L9所有牺牲品的怨念,是苏家百年诅咒积累的全部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将他撕成碎片,却被他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凝滞在了爆发的临界点。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哀鸣,每一条血管都濒临破裂。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向一旁呆立的周法医,对着脸色煞白的苏沐清嘶吼道:“你用符咒控制他,可你忘了一件事——他昨夜,已经看过了真相!”
苏沐清的瞳孔猛地一缩。
周法医空洞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挣扎。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那是他偷偷潜入资料室看到的档案,一张张冰冷的尸检报告,一个个失踪的流浪汉,以及……一张属于他妹妹的、略显青涩的脸庞,档案编号赫然是——L7!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从周法医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挣脱了符咒的控制,眼中布满血丝,那张斯文的脸因极致的痛苦与仇恨而扭曲。
他看也没看苏沐清,调转手中的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臂,将那管黑色的“驯化剂”尽数推入自己体内!
“我妹妹……她也是L7!”
他的嘶吼仿佛一道惊雷,引爆了整个祭坛。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那七具原本死寂的风干尸体,眼眶中竟同时渗出粘稠的血泪。
苏沐清脚下的铜钱阵,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一枚枚古老的铜钱应声断裂。
苏沐清踉跄着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经营了十年的完美仪式,在最后一刻,被一个本该任她宰割的宿主,以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彻底摧毁。
陈夜跪在自己的血泊中,心脏处的伤口在黑雾的缭绕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
他抬起头,透过工厂顶部的天窗,望向那轮残缺的冷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从今往后……我的名字,由我自己写。”
他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胸口那致命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片狰狞的疤痕,像是一枚新生的勋章。
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带来了撕裂般的剧痛,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祭坛已经崩毁,但契约的碎片,似乎以另一种更古老、更野蛮的方式,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不再是容器,也不是单纯的人,他成了某种全新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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