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全新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存在。
刺骨的寒意从胸口那片已经愈合的皮肤下渗透出来,仿佛心脏每一次搏动,泵出的不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一种粘稠、冰冷的黑色液体。
陈夜从祭坛的废墟中爬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那股黑血在他的血管里逆流,冲刷着他仅存的人类感知。
他现在的状态很糟,却又前所未有的强大。
城市的霓虹灯在远处勾勒出虚假繁荣的轮廓,而他则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藏身于郊区电子厂外围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渠里。
冰冷的渠水浸泡着他的小腿,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一块从破旧工服上撕下的布,蘸着一瓶偷来的高浓度酒精,一遍遍擦拭着那柄银镍匕首。
匕首已经碎裂,只剩下几片最大的残骸,上面沾染的符文灰烬在酒精的侵蚀下发出微弱的嘶嘶声,仿佛垂死的怨灵。
他必须把它们清理干净。
这柄匕首是柳曼瑶留给他的,是唯一能伤害到那些东西的武器,现在也是唯一能证明他并非完全堕落的信物。
柳曼瑶最后那句嘶哑的警告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别信穿旗袍的女人。”每个字都像烙铁,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苏沐清,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笑容妩媚却眼底藏着深渊的女人,她绝不会就此罢手。
她是猎人,而他,是她势在必得的猎物。
更让他不安的是,这座城市仿佛一夜之间张开了无数只眼睛。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高频的窥探感。
路口的监控摄像头转动的频率比平时快了零点三秒,夜空中偶尔有极细微的红点一闪而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巡视无人机。
一种新的力量入局了,比苏沐清那些神神叨叨的仪式更直接,也更致命。
凌晨三点十七分,市警局临时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张城市热成像地图正实时刷新着数据。
凌霜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作战服,双臂环抱,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她面前的地图上,电子厂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坐标点,刚刚闪过一抹异常的亮红色。
“报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技术宅的年轻探员——小眼镜——快步走到她身边,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凌队,发现异常高代谢热源。位置在废弃电子厂西南方向三百米处的排水渠,信号持续时间仅十七秒,峰值体温突破四十二摄氏度,但没有触发任何生命体征警报。”
凌霜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冷得像冰:“基站信号呢?”
“查了,该区域在信号出现的时间段内,只有一个手机终端有短暂的数据交换记录,机主信息……是陈夜。”小眼镜皱起眉头,扶了扶眼镜,“这不合常理。根据我们的模型推演,‘容器’在初次觉醒后应该处于极不稳定的狂暴状态,体温峰值符合,但他的移动轨迹……太稳了,从祭坛废墟到排水渠,每一步的距离几乎完全相等,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这不像失控,倒像是……”
“像是在适应。”凌霜冷冷地接话,她终于转过头,目光扫过小眼镜,“稳,才更危险。失控的野兽只会凭本能破坏,而一个能在剧变中保持绝对理智的‘目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我们想做什么。通知下去,一级戒备,目标已进入潜伏期。”
陈夜并不知道自己十七秒的停留已经暴露。
他潜回了熟悉的大学城,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探头和巡逻的保安。
宿管大妈查寝的哨声刚刚结束,他便借着空调外机的遮挡,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三楼,翻窗进入自己的宿舍。
室内一片死寂。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书桌,从最底层抽屉里翻出一个急救箱。
他没有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早已在他的自愈能力下消失无踪。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片银镍匕首的碎片放入一个装满生理盐水的玻璃瓶中。
这是柳曼瑶教他的土办法,盐水可以暂时中和匕首上残存的咒力,避免它因为过度暴露而灵性消散。
这是唯一能破咒的金属,他必须保留。
就在他准备将玻璃瓶藏好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窗台外侧的一道新鲜刮痕。
那刮痕极细,呈半圆形,像是某种金属探头扫过留下的痕迹。
他心中猛地一沉,金属探测器!
他们已经排查到这里了。
他瞬间想起一个致命的疏漏——昨夜从祭坛逃出时,他左臂被碎石划开一道口子,虽然很快愈合,但黑色的血液一定滴落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他立刻来到阳台,果然,在栏杆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滴已经干涸的、呈暗褐色的血渍。
不能留在这里。
他脑中飞速运转,目光最终锁定在阳台角落连接整栋宿舍楼的排水总管上。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找来工具,迅速拆下排水管的一个接头,然后用自己的指甲划破手心,将那股冰冷粘稠的黑色血液挤出,混入一瓶矿泉水中,再将这瓶致命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注入了整栋楼的消防栓供水系统。
第二天清晨,校园例行安全巡检。
一名保安打着哈欠,拧开了生物实验楼前的消防栓,准备做常规的放水测试。
然而,喷涌而出的水流却让他瞬间清醒——那水不是清澈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落在地面上,竟然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缕缕白烟,将水泥地腐蚀出无数细小的麻点。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上报。
环保部门、疾控中心接连介入,整座大学城被紧急停水,进行全面排查。
半小时后,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无声地驶入校园,凌霜带着她的团队抵达了现场。
小眼镜蹲在那个仍在冒着白烟的消防栓旁,用便携式光谱分析仪检测着水质样本,脸色越来越凝重:“凌队,结果出来了。血红蛋白呈强阳性,银离子含量超标三百倍……但这绝对不是人类或者任何已知动物的血液。它的细胞结构……是空的,却具有极强的侵蚀性。”
凌霜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些被水流冲刷出的细小蚀痕,它们像某种神秘的符文,透着不祥的气息。
她站起身,冷声下令:“封锁校园最近七十二小时所有进出记录,调取全部监控。重点排查……生物系和化学系的实验室,任何有能力接触到特殊试剂的学生和教职工,一个都不能放过!”
此刻的陈夜,早已将那件沾染了血迹的衣物在校外的焚化炉里烧成了灰烬。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运动服,正坐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里。
他没有看书,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通过他自己编写的程序,远程、无痕地播放着校园各处的监控回放。
他看见了凌霜。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制服,蹲在消防栓旁取样的姿势,干净利落得如同一只正在勘察猎物踪迹的雌豹。
她的眼神,即使隔着像素模糊的屏幕,也让陈夜感到一阵寒意。
他忽然关掉平板,站起身,平静地走向图书馆一楼的失物招领处。
“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值班的老师抬起头。
“老师您好,”陈夜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我好像丢了一个U盘,黑色的,想来登记一下。”
在老师递给他登记本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将一个旧得发黄的入耳式耳机放在了登记台上。
“啊,这个也顺便放这吧,可能也是哪位同学丢的。”
那只耳机的一侧,贴着一小片用胶带固定的、毫不起眼的银色箔片。
那是他从电子厂带出的无数符文残片中,唯一一块还有微弱能量反应的。
经过他简单的改装,它现在成了一个简易的、能持续释放微弱热能和干扰信号的信标。
当晚,暴雨倾盆。
一架代号“鹰眼”的特工无人机在校园上空盘旋,它搭载的军用级热感应扫描仪,终于在生物实验楼的楼顶,扫描到了一个微弱却持续的异常热源。
从热成像的形状来看,酷似一个蜷缩着的人形。
“目标锁定!生物楼天台,重复,目标锁定!”
凌霜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楼下的突击小队如鬼魅般向上突进。
破门锤“轰”的一声撞开天台的铁门,数道强光手电同时照向热源所在的位置。
然而,那里根本没有人。
只有一个被遗弃的恒温培养箱,箱门敞开着,里面塞满了从实验室偷来的动物血袋和几片仍在发热的发热贴。
“该死!是诱饵!”凌霜在通讯频道里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怒意。
而真正的陈夜,此刻正像一只壁虎,紧紧贴在百米之外的另一栋教学楼的外墙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形成一道道水幕,完美地遮蔽了他的身形。
他正借着暴雨的掩护,沿着粗大的排水管,一寸一寸地,悄然攀向更高处的天台。
他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砖石缝隙,留下了一道极细、极淡的黑痕。
那痕迹在雨水的冲刷下若隐若现,不像是血,更像是某种用影子和诅咒混合而成的墨迹。
它无声地渗入建筑的肌理,仿佛一个沉寂了千百年的古老印记被重新激活,正悄然唤醒这座城市钢筋水泥之下,那个早已被遗忘的、沉睡的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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