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
公房内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紫檀木书架上堆叠的浩瀚卷宗,此刻都仿佛失去了生命,静默地投下大片阴影。唯有角落铜鹤香炉里,一线青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房中那股凝滞的寒意。
内阁首辅李东阳端坐于太师椅上,双目微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枚温润的玉石镇纸上摩挲着。
他已维持这个姿势,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阁臣杨廷和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他走得很快,官靴踏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甚至来不及整理因疾行而微乱的衣冠。
“首辅大人。”
杨廷和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惊疑。
他将一份卷宗,双手奉上。
那是一份由都察院加急送来的密报,封口的火漆尚带着一丝余温。
“锦衣卫北镇抚司,有大动作。”
李东阳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接过了卷宗。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展开卷宗,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内容却触目惊心。
“三日之内,耗银五万两。”
杨廷和的声音在旁响起,为首辅大人提炼着要点,每一个字都砸得极重。
“买空了京城内外,市面上能找到的,九成以上的棉、布、炭。”
公房内,其余几位阁老闻言,呼吸都为之一滞。
“如今市面物价飞涨,人心惶惶,物议沸腾。”
李东阳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五万两”这个数字上。
他的眉头,终于控制不住地,深深锁起。
这个数字,他再熟悉不过。
“五万两……”
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正是陛下赏赐给他的数目。他竟一分没留,全花了出去?”
这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掀起惊涛骇浪。
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谢迁,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扶手,满脸的匪夷所思。
“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说是贪墨,可他买的都是些棉布木炭,这些寻常之物能值几个钱?转手都卖不出去!”
“若说是要囤积物资,图谋不轨……就凭这点东西,够干什么的?简直是胡闹!”
谢迁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种荒唐行径的愤怒与不解。
“此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杨廷和沉声接话,他看向李东阳,眼神里满是困惑。
“我等实在是看不透,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啊,看不透。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一个站在暗处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完全无法预测他下一步的动作。
陈玄,这柄被天子磨砺得越发锋利的刀,已经让他们这些官场宿将,感到了深深的棘手。
李东阳将卷宗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公房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人行事,看似乖张,实则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僚。
“传令下去。”
“让都察院的人,给我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地盯死了北镇抚司!”
“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李东阳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那份密报之上。
“我倒要看看,他陈玄,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
紫禁城,乾清宫。
与文渊阁内凝重压抑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暖阁内,温暖如春,笑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哈哈哈哈!”
年轻的天子朱厚照,正毫无形象地瘫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龙椅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力地拍打着身旁的扶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的面前,大太监刘瑾正手舞足蹈,极尽夸张之能事,将文渊阁那群老大人们愁眉不展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学了出来。
“看看,看看!”
朱厚照笑得喘不过气,指着刘瑾。
“朕的爱卿,又在给内阁那群老古板们出难题了!”
刘瑾见主子高兴,更是来劲,他弯着腰,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可不是嘛!”
“奴才听说,李首辅这几日为了此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呢!”
“他们那些人,满肚子之乎者也,哪里能猜到陛下和陈大人的心思啊!”
“他们要是能猜到,那还叫老古板吗?”
朱厚照笑骂了一句,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少年人的得意与狡黠。
他对陈玄的行动,非但没有丝毫的怀疑,反而像是看一出最精彩的大戏,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和期待。
那些朝臣眼中的“胡闹”、“乖张”,在他看来,却是最妙的棋路。
就是要这样,不按规矩来!
就是要这样,把那潭死水,搅得天翻地覆!
刘瑾小心翼翼地为皇帝奉上一杯热茶,试探着问。
“陛下,您就一点儿不担心……陈大人把事情闹大了?”
朱厚照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斜睨了他一眼。
“担心?”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是全然的笃定与信任。
“朕的刀,朕自己清楚有多锋利。”
他将茶杯放下,站起身,走到暖阁中央,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了北镇抚司的方向。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中,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光芒。
“朕倒要看看。”
“朕的这把刀,接下来,要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言语之间,是对那个叫陈玄的年轻人,毫无保留的,绝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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