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清晨六点零四分,雨线像细丝挂在灰白天幕。
刑侦支队后院,物证科临时搭起的防雨棚下摆着那只木箱。
箱盖已被撬开,二十八块骨头已送检验室,箱底却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矩形空腔。
李汉蹲下身,手电光直射进去——木板接缝处有一圈新鲜的撬痕,木屑边缘发白,显然有人二次开箱。
“二次开启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老郑用镊子夹起一粒碎木屑,放进证物袋。
这意味着,在木箱送达江城后、骨头被取出前,有人曾把箱子打开,又合上,再缠上蓝色打包带。
箱底空无一物,只有一张被雨水浸皱的纸条,卡在底板与侧板的缝隙里。
纸条尺寸十乘十五厘米,80克牛皮纸,表面布满细小纤维,边缘呈不规则撕裂。
正面用铅笔写着三行字,字迹潦草却用力极深,铅粉几乎嵌进纸纹:
1“第一具:男,175cm,3月12日,矿坑东口”
2“第二具:女,165cm,4月03日,矿坑西坡”
3“第三具:少,170cm,4月27日,矿坑底部”
背面则用黑色签字笔补了一行更小的字:
“第四具:寄件人,5月12日,矿坑心脏,留伞。”
李汉把纸条放在扫描仪下,分辨率1200dpi,放大后可见铅笔字下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像用硬物先刻出痕迹再填铅。
顾岚用红外光源照射,纸面浮现出另一层被擦去的铅笔灰影:
“拼骨失声,听血自鸣。”
八个字,像一句谶语。
技术室用同位素检测纸条纤维,结果指向北方高寒地区特有的云杉浆,与三省交界废矿坑附近的造纸厂原料一致。
墨迹成分:铅笔为2B石墨,签字笔为普通水性黑墨,均可在矿区小卖部买到。
指纹显现:纸条正反两面各检出半枚,左拇指,无数据库记录,但掌纹与之前木箱底板提取的半枚掌纹吻合,说明是同一人留字。
李汉把三行坐标输入地理信息系统,东经11812、北纬3205的废矿坑被放大到1:2000比例。
东口:一处裸露的岩层平台,下方三十米是旧矿车轨道;
西坡:塌方形成的碎石堆,坡度四十五度,底部积水;
底部:垂直巷道尽头,水深三米,水温常年四度。
三组坐标在屏幕上连成钝角三角形,中心点正是“矿坑心脏”——一条已封闭的竖井,井口被水泥封死,仅留直径六十厘米检修孔。
专案组把“第四具:寄件人”作为突破口。
数据库比对三省近两年失踪人口,男性、身高区间165-175cm、年龄25-40岁、最后一次出现地点在废矿坑二十公里范围内,共七人。
排除已确认死亡的两人、排除女性一人,剩下四人:
1张德贵,62岁,废旧金属回收站登记人,电话停机,但年龄不符;
2李卫华,38岁,前矿工,因尘肺病离职,去年12月失踪;
3周凯,29岁,电力外包工,曾被程路雇用过;
4林致远,19岁,2023年8月12日矿坑触电事故死者——但死亡证明已开具。
顾岚调出林致远事故卷宗:
事故当天,林致远被高压电弧击中,尸体烧毁严重,仅通过牙齿确认身份。
家属拒绝二次尸检,尸体迅速火化。
卷宗附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一具焦黑躯体蜷缩在矿车旁,面部无法辨认。
顾岚用软件放大,发现左手腕残存一块金属表带,与林致远生前佩戴的运动手表型号一致。
但照片右下角标注:表带卡扣断裂,缺失两节。
李汉把照片与纸条重叠对比,发现纸条背面被擦去的铅笔灰影里,隐约可见两条平行短线,长度与缺失表带卡扣吻合。
他立刻联系林母,询问手表去向。
林母回忆:火化时,工作人员说手表烧毁严重,已随遗体一起处理。
但家属未亲见,只是事后领回一只骨灰盒。
专案组决定将林致远案重启调查。
9月15日,林致远的骨灰盒从公墓取出,送至司法鉴定中心。
X光透视显示,骨灰盒内除骨灰外,还有少量未完全燃烧金属碎片,经光谱分析为不锈钢表壳残余,但卡扣依旧缺失。
9月16日,废矿坑竖井检修孔被打开。
通风三小时后,李汉与两名队员下井。
竖井深四十二米,井壁渗水,温度四度,湿度接近饱和。
底部积水齐腰,水底散落矿车零件、电缆、木板。
强光手电扫过,李汉的脚碰到硬物——一只不锈钢手表,表带完整,卡扣缺失两节。
表盘停格在08:12,日期停在2023年8月12日。
手表表带内侧提取微量皮屑,DNA与林母比对,亲权概率99.99%。
但表带外侧残留另一组男性DNA,数据库无记录。
系统提示:
【未知DNA与木箱底板掌纹同一来源】
【寄件人身份锁定:林致远,或冒用林致远身份者】
专案组推断:
2023年8月12日,矿坑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高压短接。
真正触电者可能不是林致远,而是另一名身高体型相近的工人。
林致远被当作“死者”火化,实际存活,化名“寄件人”,切割三具无名尸体,寄往江城,目的是逼迫警方重启矿坑事故调查。
“第四具尸体”即林致远自己,计划在5月12日进入矿坑心脏竖井,以死揭露真相。
专案组提前布控。
5月12日凌晨三点,矿坑竖井外,李汉与特警守株待兔。
三点十七分,一名戴鸭舌帽的男子背着背包出现,包内装着折叠伞、纸条、汽油。
手电照亮,男子抬头——正是林致远。
他面部烧伤疤痕明显,声音嘶哑:“我只是想回家。”
林致远被带回审讯室。
他承认:事故当天,他与另一名工人同时作业,对方触电身亡。
因赔偿、身份、债务多重压力,他冒用死者身份,隐匿一年。
切割无名尸体、寄送快递,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
纸条上的每一行字,都是他对死者的忏悔,对自己的宣判。
雨停了,空箱子留在物证室。
纸条被装进透明袋,编号0427-20,归入卷宗。
李汉合上卷宗,听见远处矿坑传来滴水声,像骨头在轻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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