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起。”陈青松声音不大,却震得全场死寂:“虹三的货,十七号码头接。谁敢拦,就是拦我七堂口的货。”
他终于看向赵乾坤,眼神像刀子剜肉:“镰爷要是不服,可以到青堂告我的状。”
赵乾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陈青松……你……你敢动镰爷的规矩?”
“规矩?”陈青松冷笑:“老子就是规矩。”
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林满仓。你的货,我亲自押。”
我轻声说:“走。”
我坐在轮椅上,风吹得脸颊生疼,黄浦江的浪在船底拍打。
十七号码头的木板栈道在我身下微微震颤。
顺子推着我,一路没说话,只是额头上沁着细汗,手攥得轮椅扶手死紧。
他知道这一趟意味着什么。
“满仓哥,到了。”顺子声音有点抖。
我睁眼,面前是一艘破旧却结实的货船,船身漆黑,甲板上站着几个青堂的人,腰间别着短棍,眼神锐利如鹰。
船头写着“江顺号”三个白漆大字,已经被江风剥蚀得有些模糊。
陈青松站在船边,白汗衫没换,袖子还是卷到肘上,那条盘蛇纹身在晨光里像活了一样,缓缓游动。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朝船工挥了下手。
“装货!”他声音不高,却压过江风。
十几辆插着黑旗的板车从码头后方涌出,麻袋一袋接一袋被扛上船,工人们动作整齐,没人吆喝,没人偷懒。
每一个路过我身边的人,都会低头看我一眼,那不是怜悯,是敬。
我忽然觉得,这敬意比任何药都管用。
“林满仓。”陈青松走到我轮椅前,蹲下,平视着我:“货,上了。人,也该歇了。”
我咧嘴一笑,血痂崩开,嘴角又渗出血丝:“谢了,陈堂主。”
他摇头:“不谢我。谢你自己。三趟竹刺路,六十三步血印——不是我保你,是你说服了我。”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肩:“从今往后,你走的路,没人能拦。”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
顺子推着我缓缓离开码头。
身后,货船鸣笛,低沉而长,像是为我送行。
黄浦江的风吹得更猛了些,我抬起头,看着对岸灰蒙蒙的楼群,外滩的钟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铜顶反射着微光。
江水浑浊,却奔流不息。
两个月前……我还在三十二号码头扛麻包。
那时候,我被人呼来喝去。
可谁能想到,两个月后,我坐着轮椅,看着自己的货被青堂的人亲自接走,送上黄浦江的船,驶向远方?
我攥紧轮椅扶手,指甲陷进木缝里。
顺子推着我拐出码头巷子,刚转上主路,迎面一辆破旧黄包车猛地停住,车上跳下几个粗壮汉子,领头的正是赵乾坤。
他穿着件油光发亮的黑皮夹克,满脸横肉抖了抖,冷笑一声:“这不是英雄林满仓吗?坐着轮椅也威风?”
他大步走来,身后几人围成半圈,气势汹汹。
顺子立刻挡在我前面,声音发紧:“赵乾坤!你别太过分!现在是十七号码头的道,你敢动满仓哥——”
“动?”赵乾坤嗤笑,一脚踹开顺子,弯下腰,盯着我,眼珠子像要瞪出血来:“老子不打你,不骂你,就站这儿,说几句话。”
他直起身,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陈青松是七堂主,镰爷是十一堂主!是一家!青堂不会为了你一个小瘸子,跟本家翻脸!你别以为走了三趟竹刺路,就能骑到镰爷头上拉屎!”
我没动,也没抬头,只是轻轻抬手,示意顺子推我走。
“满仓哥?”顺子急了:“咱们不能——”
“走。”我声音很轻,却像铁钉砸进地里。
轮椅缓缓前移,赵乾坤站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拳头捏得咯咯响。
“林满仓!”他猛地吼:“你他妈装什么大尾巴狼!你给我记着!今天你走得了这一趟,明天呢?后天呢?陈青松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我没回头,只在轮椅上淡淡说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轮椅碾过青石板,吱呀作响,渐渐远去。
我听见身后赵乾坤气得砸了路边的酒瓶,破口大骂。
——
厂子里,林雪早等在门口。
她没说话,只是指挥人把我抬上板车,盖上被单,直奔医院。
“定了一个月的单人病房,”她边走边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你得把脚养好,厂子现在安全了,货也走得顺,你不用操心。”
我靠在车板上,笑了笑:“行,这次听你的。”
她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你活着,虹三街才能活着。你死了,我一个人撑不起这条街。”
我没再反驳。
还是上次的医院在城西,老式洋楼改造的,墙面斑驳,可干净。
病房在三楼,朝南,能看见院里的梧桐树和晾晒的白床单。
顺子搬了张小凳守在我床边,白天喂饭,晚上守夜,嘴上不说,可眼里全是后怕。
“满仓哥,”他一边给我擦脸一边叹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真就散了。”
我笑了:“傻小子,我命硬得很。”
几天后,天气转暖,护士允许我坐轮椅去院落晒太阳。
那天下午,阳光斜照,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我让顺子推我去院子。
刚转过花坛,我忽然看见她——陈婉柔。
她穿着一袭淡蓝色旗袍,裙摆垂到脚踝,乌发挽成一个温柔的髻,正和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并肩走着。
男子斯文有礼,手里拿着一本英文书,正低声说着什么,她听着,轻笑,点头,眉眼温柔得像春水。
我猛地低下头,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满仓哥?”顺子察觉到我僵住,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顿时咧嘴笑了:“这不是陈大小姐嘛?”
我咬牙:“推我回去。”
“别啊!”顺子不听,反而往前推了几步,还故意扬声喊:“陈大小姐!好巧啊!”
“你们是?”陈婉柔带着好奇,打量起了我和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