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咧嘴笑了,血痂裂开,嘴角又渗了点血,可我不在乎。
酒瓶打开,劣质高粱的辛辣味弥漫在空气中。
——
天刚蒙亮,老厂房的铁皮屋顶还滴着夜露。
晨风一吹,锈蚀的铆钉咯吱作响。
我拄着拐杖,右腿打着夹板,一瘸一拐地走在厂子里的水泥路上。
顺子跟在我身后,咧着嘴,眼睛亮得像煤炉刚点着的火。
“满仓哥,这厂子真气派!”顺子一边搓手一边东张西望:“你看这车间,这锅炉房,还有那堆崭新的冲压机!比咱们码头那破仓库强了十倍不止!”
“别瞎捧。”我咧嘴一笑,下巴上的伤疤还隐隐作痛:“机器都是旧的,工人还得培训,等真开工了,有你忙的。”
“忙不怕!”顺子一拍胸脯:“我顺子啥时候怕过忙?就怕没活干,没饭吃!现在这日子,简直是翻身做主人了!”
我笑了笑,没接话。远处,林秀兰已经拎着保温壶在车间门口等着了,嘴里叼着半截烟,烟头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林雪姐交代了,今儿你得去一号车间剪彩,那边正式挂牌营业。”
“剪彩?”我一愣,拐杖差点绊在台阶上:“啥叫剪彩?”
林秀兰翻了个白眼,把烟头弹进水泥沟里:“你连剪彩都不懂?就是拿把金剪子,咔嚓一下,剪断红绸带,然后噼里啪啦放炮仗,一群人鼓掌欢呼——意思就是:老子开张了!”
我听得直挠头:“那……我能不剪吗?”
“不行。”林秀兰拍我肩膀:“今儿不光是你,林雪姐特意点了你的名。虹桥三街一共七个厂子,其他六个也全开了。你知道谁的功劳?”
“不是张丰哥投资的吗?”
“是,张丰为啥投钱?”林秀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你才是功臣,你不去合适吗?”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秀兰接着道:“他不仅投资,还动用了港商关系,打通了进出口许可,拉来了第一笔订单。”
我摇头:“那不是我,那是命该如此。我顺路看见老人倒了,能不救吗?”
“可别人没救。”林秀兰盯着我:“就你冲过去了,这世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心。”
我沉默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石膏腿。
那时候哪想那么多?
只是看见老人蜷在路边,脸色发紫,手里攥着药瓶,嘴里吐白沫,我脑子里一热,抱起来就跑。
没想到,一脚踏进了这新世界。
正说着,林雪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蓝色风衣,长发扎成马尾,步伐稳健,眼神清明。
晨光落在她肩上,像是给她镀了层银边。
“满仓。”她走近,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准备好了吗?”
“剪彩吗?”我苦笑:“我连剪子都没摸过金的。”
“没关系。”她笑了:“剪的是红绸,剪的是旧日子。今天起,这七个厂子都动起来了,工人招了两百多个。张丰哥那边还说了,下个月再追加投资,要搞一条自动化流水线。”
我愣住:“七个厂子?都开了?”
“嗯。”林雪点头:“六个是新建的,做五金、模具、纺织辅料,还有一个是食品包装厂。全在虹桥三街这一片。你是第一个带队的,所以剪彩仪式在一号厂。”
我忽然觉得胸口发烫。
林雪看着我,认真道:“你说这是张丰的功劳,可在他眼里,你是恩人。在他们眼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顺子等人:“你是头。”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拐杖。
剪彩仪式在上午九点。
一号厂门口挂起了红布横幅,写着“宏达五金厂开业大吉”,两串鞭炮从房檐垂下,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和人群的喧闹。
顺子、王东、阿福、老四、张铁柱、王癞子全穿上了新发的工装,站在我身后,一个个挺胸抬头,像是要上台领奖。
张丰来了。
他开的是一辆黑色奔驰,车头像老虎龇着牙,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车门打开,他一身定制西装,手腕上金表一闪,扶了扶金丝眼镜,笑容爽朗:“满仓!大恩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一把抱住我,用力拍我后背,差点把我石膏拍散架。
“张丰哥……轻点,我还伤着呢。”我苦笑。
“伤着也得来!”他哈哈大笑:“今天是你风光的日子!这厂子,是你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林雪跟我说了,你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跟你同生共死过的兄弟!”
“哪有那么严重……”我挠头。
张丰正色道:“码头上三百斤的麻包,你们一天扛十二趟,伤了没人管,病了自己扛。现在呢?有宿舍,有医保,工资月结,还能学技术!这是翻天覆地!”
“他们跟着你,也是他们的福气。”
台下一片欢呼。
顺子举手大喊:“张老板说得对!我们以前是牛马,现在是人!”
众人哄笑鼓掌。
我站在台上,手拿着那把金光闪闪的剪刀,心里忽然有点发颤。
这不仅仅是一场剪彩,这是我们在宣告。
不再是被踩在脚底的烂泥,也能站着活!
就在这时,鼓掌声忽然停了。
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上百人齐步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百多个男人,清一色粗麻背心、深色布鞋,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沾着码头的泥。
他们沉默地走来,眼神冰冷,肩膀挺得笔直。
领头那人,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劈到下巴的疤,走路时肩膀一高一低,像头随时要扑人的狼。
赵乾坤。
我浑身一僵,手指猛地攥紧剪刀。
是他。
赵乾坤一步步走来,停在红毯前三步,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林雪厂长,”他抱拳,声音低沉:“恭喜开业。”
林雪眉头微皱,上前一步:“这么多人来,是有事?”
“没事。”赵乾坤慢悠悠道:“就是听说你这边开张,特地带兄弟们来贺喜。”
“贺喜?”林雪眼神一冷:“带这么多人来,来贺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