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想说点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干涩又可笑。
我想说的其实很多。
想问他们码头的活还顺不顺利,家里老人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
可这些话堵在胸口,一句都说不出。
顺子第一个冲过来,蹲在我床边,拍了拍我的膝盖:“别装英雄了,疼就叫一声,没人笑话你。”
“脸都给你抽成猪头了。”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熟稔的亲热。
我笑了笑,血混着口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你们再晚来一步,我估计就要叫‘爷’了。”
屋里气氛一松,王癞子咧嘴灌了口随身带的高粱酒,一抹嘴:“叫个屁!谁敢让你叫爷?咱们三十二号码头出去的,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轮得到这些狗杂种?!”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瘦子猛地挣扎起来,想往门口爬,嘴里嘶吼:“你们完了!铁林不会放过你们——”
他话没说完,王东一步跨过去,一脚踩在他手腕上,骨头“咔”地一声轻响,那人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还敢嘴硬?”王东冷笑着,一脚把他踹翻,又冲老四使了个眼色。
老四没说话,沉默地走过去,像座移动的山。
他蹲下身,抓住瘦子那只完好的手,五指一合,咔吧——
一根手指被硬生生掰断!
“啊啊啊——!!!”瘦子整个人弓起来,惨叫撕心裂肺,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老四却面不改色,蹲在他面前,烧伤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声音低得像从地缝里钻出来:“谁派你来的?说错了,就再掰一根。”
瘦子疼得浑身抽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看老四的手又伸向第二根手指,终于崩溃:“我说!我说!!是铁林!是铁林的人!他们给钱,让我们今晚必须弄死林满仓!灭口!”
“灭口?”我冷笑,嗓音沙哑:“谭勇刚死,他们就急着灭我?”
瘦子抽抽搭搭地点头:“我,我就是奉命办事的!”
屋内一片死寂。
王东眼神一冷,去护士站拨了个固定号码,低声道:“林雪,你现在带人来医院,动作快点,铁林他……”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我十分钟到。”
没过多久,医院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雪一身黑衣,披着风衣,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新招厂工,人人手里拿着警棍,神情冷峻。
她一进门,目光扫过病房,看到我满脸是血的模样,瞳孔猛地一缩。
“谁动的?”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人回答,但地上那七个鼻青脸肿、断指脱臼的家伙,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雪抿了抿唇,眼神微闪,随即挥手:“都带回厂子。医院不安全,满仓也一起接走。”
“我这身子……”我苦笑:“能走吗?”
林雪走到床边,轻轻扶了下我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我都听王东说了,你能挺住七个人的耳光,还怕走几步路?”
我愣了愣,随即笑了。
——
当夜,虹桥三街的老厂房里,灯火通明。
这是一座废弃纺织厂改造的据点,车间改成了宿舍,仓库成了仓库兼会议室,院子深处还架了一口大锅,烟囱冒着热气。
我被安置在里屋的木床上,左腿打着夹板,右臂还吊着,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顺子他们被林秀兰安排在堂屋吃饭。
林秀兰叼着一根烟。
桌上摆着几个家常菜:红烧肉、炒白菜、皮蛋豆腐,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
烟雾缭绕中,林秀兰眯着眼打量这五个人,慢悠悠吐出一口烟:“你们几个,以前在码头?”
“是。”老四点头,声音低沉。
“听说你们能打?”她挑眉。
王东端起酒杯,哈哈一笑:“兰姨,你别小看他们。
老四当年一个人扛翻七个打手,胳膊被铁钩撕开三寸长的口子,愣是自己缝了线继续干活!”
“阿福背麻包能一口气上三层楼,中途不换肩。”
“王癞子喝醉了还能单手掰弯铁棍!”
“张铁柱?他能用肩膀顶住失控的货板车。”
王东满脸红光,灌了半杯黄酒下肚,整个人像是烧着了似的,眼神亮得吓人。
林秀兰还叼着那根没灭的烟,烟灰垂了老长,她眯着眼,目光在老四、阿福、张铁柱几个人身上来回扫着,嘴角微扬:“你说得跟唱戏似的,一个个能扛火车、能跳江斩龙?我可不信。嘴上吹得再响,不如手上见真章。”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道:“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真有两下子。”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堂屋里灯火通明,油灯摇曳,影子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拉得老长。
顺子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兰姨,要不先让我热个身?”
“你?”林秀兰挑眉。
“你这胖墩墩的,别是吃多了撑的吧?”
顺子也不恼,笑嘻嘻地走到墙角,那儿竖着一根废弃的铁管,大约两指粗,是用来支撑旧厂房横梁的废料。
他弯腰一抄,双手握住中间,膝盖微曲,腰背一挺——
“咔吧!”
一声闷响,铁管在他手里像面条一样弯成了U形!
林秀兰眼睛一眯,烟都忘了吸。
王东一拍大腿:“我早说了,别看顺子胖,那是肉底下裹着钢!他在码头搬货的时候,百多斤的煤包能夹在腋下走五十米不换手!”
顺子咧嘴一笑,把弯掉的铁管随手一丢:“兰姨,再来?”
林秀兰没说话,深吸一口烟,目光转向老四:“你呢?烧伤疤的,别告诉我你只会吓人。”
老四坐在那儿,一直没吭声,像个铁塔似的。
他缓缓抬起头,烧伤的半边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道从眉骨一直划到下巴的疤,像被火焰舔过一般。
他没答话,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屋外。
众人跟着出去。
月光下,老四走到院子中央,那儿竖着一根三米多高的旧钢柱,是当年吊机留下的底座,埋在水泥里,粗如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