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厨房后窗钻进来,吹得灶膛里的火苗一歪。姜岁晚蹲在灶前,手里那块地瓜翻了又翻,皮已经焦黑,裂开的缝里渗出金黄的瓤,甜香顺着热气往上冒。
她吸了吸鼻子,正要下手掰开,外头石板路上传来脚步声。
她手一抖,地瓜差点掉进灰里。
这步子不快,但沉,一步一顿,像是故意让人听见。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刚才还坐在床上数蚂蚁搬家的次数,想着“王爷说不让喂,那我看看总行吧”,结果眼皮打架,躺下没多久就被饿醒了。肚子一叫,理智就崩了。她寻思厨房没人管夜食,偷烤一个地瓜,又不偷银子,顶多算违纪,不至于砍头。
可她忘了——这府里,谁夜里走动能逃过那人的眼?
脚步停在门口。玄色袍角出现在昏黄的光圈边缘。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萧承渊站在那儿,声音不高,也不冷,像在问一个走错门的下人。
姜岁晚没回头,手却把地瓜往身后藏了藏,顺口道:“回王爷,我在祭星。”
“祭星?”他挑眉,“用灶火?”
“天地之火皆可通神。”她慢慢转过身,脸上半点慌乱没有,反而一本正经,“今夜紫微偏移,主王府将有饥馑之灾。我以地瓜为供,焚香祷告,求星宿庇佑,免去粮荒。”
她说着,还举起那块焦黑的地瓜,像举着什么圣物。
萧承渊盯着她看了两息。
灶火在她脸上跳动,映得眼底亮亮的,不是怕,是藏不住的机灵劲儿。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灶台——没香,没供桌,只有半碗凉水和她偷摸拿来的粗盐。锅底还沾着前日剩饭的糊渣。
“你这供品,烧得挺熟。”
“星宿不挑食。”她眨眨眼,“再说,熟了才显诚心。生的拿上去,怕被当成刺客。”
“哦?”他嘴角微动,“星宿还怕刺杀?”
“哪位神仙不怕?”她理直气壮,“玉帝还得防雷公偷懒,观音也得管净瓶漏水。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萧承渊没接话。
他抬手,指尖在灶台边缘轻轻一划,沾了点灰,又捻了捻。
姜岁晚屏住呼吸。
她知道他在查——查她有没有撒谎的痕迹。比如慌乱出汗,比如语无伦次,比如眼神乱飘。
可她没动,也没改口,就蹲在那儿,一手捧着地瓜,一手撑地,像只等投食的猫。
“你说这灾,非得今夜祭?”他终于开口。
“错过时辰,就来不及了。”她摇头,“星轨一转,气运就断。您要是不信,抬头看——东南角那颗最亮的,刚才还稳着,现在是不是暗了?”
他没抬头。
他盯着她。
她也看着他,眼神清亮,没躲。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火苗一晃,把她半边脸照得发亮,半边藏在暗里。
“你倒会找理由。”他低声道。
“不是理由,是规矩。”她叹口气,“您说蚂蚁多了扰人,可星宿要是饿着,降下的可是蝗灾。您要管小的,也得顾大的。”
他静了两息,忽然道:“那你为何不白日祭?”
“白日阳气盛,星宿不显灵。”她答得飞快,“再说了,白日人多眼杂,我要在这儿点火摆供,怕被人当成妖人抓了。夜里清净,神鬼才肯来。”
萧承渊没再问。
他转身走到门边,抬手把门合上半扇,隔住外面的风。
然后他走回来,在她对面蹲下。
姜岁晚一愣。
她见过他站着发号施令,见过他背手踱步,甚至见过他靠在廊下听她胡扯,可从没见过他蹲着。
他比她高,膝盖一弯,额头几乎碰到房梁。玄色袖口垂下来,沾了灶灰也不在意。
“你说星宿爱吃地瓜?”他问。
“爱吃。”她点头,“尤其是烤焦的。焦了才有烟火气,神仙也想尝尝人间味。”
“那本王呢?”他看着她,“本王算不算星宿下凡?”
她咧嘴一笑:“您要是星宿,那就是贪狼星。主杀伐,也主口福。”
“所以你也该供一个给我?”
“您不用供。”她摇头,“您就在人间,想吃什么,厨房现做。星宿还得等我烧,您直接拿就行。”
他说完,伸手。
姜岁晚一僵。
他没拿地瓜,而是从她身后抽出一根烧火棍,往灶膛里拨了拨火。
火苗“呼”地蹿高,照亮两人之间的空地。
“下次祭星。”他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灰,“别用厨房的火。”
她说:“那用哪儿的?”
“本王书房外头有铜鼎。”他走到门边,手搭上门闩,“祭天之礼,岂能草率。你若真要祭,走正仪,用礼火,本王准你。”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拉开门,夜风卷进来,吹得火苗一斜。
他走出去,又停住。
“还有。”他回头,目光落在她手上,“供完的祭品,不能自己吃。”
“那给谁?”
“埋了。”他淡淡道,“通神之物,凡人沾不得。”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地瓜,焦皮裂开,金黄的瓤冒着热气。
“埋了多浪费。”她小声嘀咕。
他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理,只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石板路上恢复安静。
姜岁晚坐在原地,没动。
她低头,盯着那块地瓜看了两息,然后飞快掰开一半,塞进嘴里。
烫得直哈气,却嚼得香。
她边吃边笑,眼睛弯成月牙。
吃到最后,她把剩下半块揣进袖袋,拍了拍手,站起身。
灶火还在烧,她没灭。
她走到门边,伸手把门关上,却没闩上。
然后她蹲回灶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炭,在灶台背面写了个字——“祭”。
写完,她又用灰抹了抹,遮住痕迹。
外头月光斜照进来,照在她袖口——那半块地瓜的油渍,正一点点渗出来,染成个不规则的圆。
她没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