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碑上的金纹颤动未止,沈砚指尖一紧,袖中掌心焦痂裂开,血渗进布料。他未低头看,只将左手缓缓收回案下,墨砚边沿留下一道暗红指痕。
文书堆叠如山,他提笔批阅,笔锋压着痛意走,每一划都像在骨头上刻字。神魂深处启明残影未散,三行古篆悬而未落,仿佛随时会再剜他一刀。
门帘掀动,一个穿粗布裙的女童低头进来,发辫扎得歪斜,袖口磨出毛边,与他如出一辙。她捧着一卷策论,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公子。”她声音清利,不似孩童,“有人托我送来这篇《边军改制论》,说您若看得懂,便改一改。”
沈砚抬眼,目光如刀锋出鞘。女童不动,指尖在卷首轻点四字:“屯田弊病。”
他没接话,只将卷轴展开。
纸面墨迹工整,论点层层递进:边军疲敝,因屯田收成不足;赋税过重,致民逃兵溃;世族统兵,终难御外敌。字字有据,句句成理,寻常策士至此已难反驳。
但他一眼看出破绽。
三处逻辑断链,藏得极深。其一,将“屯田收成不足”归因于土地贫瘠,却避而不谈戍卒轮换频繁、无人深耕;其二,言“赋税过重”,却未区分边民与商旅,一刀切斥为暴政;其三,主张“世族统兵”,却刻意忽略军械调度权早已被文策监架空。
陷阱在此:若顺其逻辑批驳,必陷入细节纠缠,反显格局狭小;若全盘否定,则落人口实,称其狂妄无据。
启明冷光浮现:【当前最优解:重构“赋役失衡”为“兵农互养”】【潜在变数:执笔者身份暴露风险 37%】【代价提示:神魂撕裂痛感加剧】
他闭眼一瞬,再睁时笔已落纸。
“非田不利,乃制不均。”他写道,“戍卒三年一轮,安能垦荒?若令兵民合耕,收成三七分——官三民用,民七兵享,则兵有粮,农有护,何患边军疲敝?”
笔锋一转,直指赋税:“税非可免,但可转征。商旅过境,抽厘助屯;富户纳粟,换徭役减。以商养兵,以富济贫,文道之用,正在调鼎。”
最后,他勾断“世族统兵”之论,写下一句:“兵权在文,不在族;制胜在策,不在血。”
字落刹那,启明微闪:【潜在变数降至12%】
女童走近,取回卷轴,指尖抚过批注,一寸寸读完。她眸光渐深,唇角微扬,却不笑出声。
“沈公子以为,这策论出自何人之手?”她问。
“设局者。”他答,“想试我能否破局。”
“若你破不了呢?”
“那便不配站在这里。”
女童静了片刻,终于抬手,将发辫上草绳一扯,鸦青长发倾泻而下,玉簪微动。她不再是女童,而是谢昭。
她将卷轴卷好,收入袖中,低语:“你果然……不简单。”
沈砚未动,只觉识海又是一阵撕裂,像是有人拿凿子在脑中刻字。他知道,这是启明在警告——她看懂了,不只是才学,而是他思维的轨迹,那种非人般的推演速度。
谢昭转身欲走,袖角掠过案角,一枚墨符无声嵌入木缝,极细,如针尖藏墨。
沈砚没拦。
他知道那是什么——文策监最高级别的“智渊级”监控符,只对非常之才启用。从此他每写一字,每思一策,都会被暗中记录、分析、比对。
但她没揭破,也没退走。她在等,等他露出更多破绽。
风穿堂而过,吹动案上残纸。
突然,一道白光破空而至。
“钉”一声,玉牌入木三分,正插在沈砚案头,震得墨盒微跳。牌面刻字清晰:“文策监,不得私传策论。”
太学院监察令。
谢昭脚步微顿,未回头。
沈砚目光扫过玉牌,指尖轻叩案沿。他知道,裴无咎来了,或者说,早已在看着。
他没动玉牌,只将批改后的策论卷起,收入袖中。动作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寻常文书往来。
谢昭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文心可测,人心难测。”
沈砚抬头,看着她背影:“策论可改,人心难测。”
她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前行,身影消失在廊外。
沈砚低头,目光落在玉牌上。白玉无瑕,却压着一道未干的血痕——是他袖口渗出的血,沾在牌侧,缓缓滑落。
他伸手,将玉牌拔起,放回案头,端正摆好。
就在此时,案角那枚墨符,忽然微微一颤。
不是被人触动。
是它自己,在回应什么。
沈砚的文心,竟与监控符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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