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指尖还沾着残卷烧尽后的灰。
她站在心象殿前,墨衣被风扯得紧贴脊背。刚才在审查堂上,她一句话没说,只看着沈砚用一道冷光炸裂法杖,看着文正阁长老脸色发灰,看着李衡把那抹紫痕举过头顶。众人散去时,她转身就走,没人拦她。
残策在袖中颤了一下。
她知道它在提醒什么。
殿门是黑的,像一块沉在地底多年的铁。门槛上浮着血色符文,三个字缓缓转动:至亲之痛。
谢昭抬脚跨过。
门在身后合拢,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响。空气突然变得厚重,像是浸了水的绸布裹住口鼻。她没动,闭上眼,任记忆被抽出来。
——火光冲天。
她看见自己六岁,跪在密道口,母亲满手是血,把她往里推。刀声在外面响,一下一下,像砍在木桩上。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说:“活下去。”
幻境放得很慢,慢到她能看清母亲眼角的裂纹,能数清她发间散落的玉簪碎片。
谢昭跪在地上,眼泪砸下来。
她想喊娘,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声。她看着那个六岁的自己缩在角落,抖得像片枯叶。她恨那个孩子,也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冲出去?为什么后来再也不敢提那一夜?
残策突然发烫。
她猛地抬头,抹掉脸上的泪,冷笑出声:“活下去?你指望我就这样活下来?”
话音落,残策无火自燃。
火光里,一行古字浮出来:“紫雾蚀神,以文心引药气可解。”
她盯着那句话,忽然笑了。原来母亲留给她的不是遗言,是方子。是藏在血里的谋略,是埋进死局的活路。
她抓起残策,站起来。
幻境变了。
密道塌了半边,母亲的尸体从灰烬里站起,脸上爬满紫纹,眼睛发黑。她张嘴,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你不孝!你不逃!你回来干什么!”
谢昭没退。
她直视那张脸,问:“你说活下去,是让我苟且偷生?还是让我回来,一笔一笔,把账算清?”
尸体僵住。
谢昭举起残策,对着那张脸,挥下。
纸裂开,金光冲天。
幻境像玻璃一样碎了。
她站在原地,手还在半空,残策只剩半截。试炼石在殿中央亮起,十品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震声从地底传来:“心魔破,文心通明十品,可入天书院。”
她没看那石头。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有一道旧疤,是小时候练字时被笔锋划的。她记得那天母亲说:“笔是兵器,不是装饰。”
现在她懂了。
母亲推她进密道,不是要她逃,是要她记住。记住火怎么烧,记住刀怎么落,记住那些人是怎么笑着改掉《正统录》的。
她把残策剩下的半截塞进怀里,转身朝门口走。
门开了。
风灌进来,吹得她衣摆翻飞。她迈出一步,脚底踩到一片湿。
低头看,是水渍。
她记得刚才进来时,地面是干的。
她蹲下,手指沾了点水,凑到鼻尖。
不是河水,也不是雨水。
是紫的。
她猛地回头。
试炼石的光还在闪,十品印记没散。但地上那滩紫水,正缓缓聚成一个字——“父”。
谢昭呼吸一滞。
她父亲失踪那年,手里攥着的也是半卷残策。他最后说的话是:“昭儿,若有一天你见紫成字,别信,那是他们设的局。”
可现在,紫水在地上写着“父”。
是幻境残留?还是有人在用同样的手法引她入局?
她没动。
她知道一旦碰那水,就会被拖进第二层试炼。那种试炼不攻身体,攻的是信念。它会让你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只是进了更大的笼子。
她盯着那个字,慢慢从袖中抽出一支笔。
不是玉簪,不是刀,是一支最普通的墨笔。
她蹲下,在紫水旁边,写了个“伪”字。
两字相碰,紫水猛地翻腾,像活了一样,朝她手腕缠上来。
她甩手,笔尖划过水面,又写一字:“破”。
水炸了。
一股劲风扑面,试炼石的光骤然熄灭。
谢昭站直,喘了两口气。
她知道刚才那不是结束。心魔试炼从不会让人轻松过关。十品认证只是表象,真正的试炼,是从你踏出殿门那一刻才开始。
她走出去。
外面天已黑透。文渊阁的灯一盏盏亮着,像埋在夜里的星。
她没回住处,也没去找任何人。她沿着长廊走,走到一处偏殿前停下。
那里供着一块无字碑。
她从怀中取出那半截残策,放在碑前。
“你要我记住,”她低声说,“那我就记住。但我不按你的方式走。”
风穿殿而过,残策抖了抖,没烧,也没动。
谢昭转身要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她回头。
碑上的石屑,正缓缓聚成一个字——“策”。
她盯着那个字,没再写“伪”,也没写“破”。
她走回去,从袖中取出笔,在“策”字旁边,添了一笔。
成了个“辨”字。
风吹过来,字没散。
她点点头,收笔入袖。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她沿着石阶往下走,脚步很轻。走到半路,忽然停住。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那道旧疤,正在发烫。
她攥紧拳头,继续往下走。
台阶尽头有光。
她走出去,迎面是一片湖。
湖面平得像镜,倒映着天上的星。
她站在岸边,忽然觉得冷。
不是风冷,是骨子里泛上来的寒。
她知道那不是错觉。
是有人在窥她。
她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往湖心一抛。
铜钱落水,没沉。
它浮在水面,转了三圈,突然裂开。
一半沉,一半浮。
浮的那半,映出一张脸。
不是她。
是个男人,三十出头,穿文官袍,眉心有颗红痣。
谢昭呼吸一滞。
那是她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铜钱在水面打转,那张脸忽明忽暗。
她站在岸上,一动不动。
湖面忽然起风。
风过处,铜钱碎成渣,沉了。
水面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昭站在原地,手慢慢垂下。
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也不是试炼。
是有人在用她的记忆,做饵。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