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评石底座上的那道竖痕,像刀刻进李衡的指腹。
他蹲在那儿,指尖顺着刻痕滑动,脑中却翻腾着谢昭袖口渗出的紫粉——不是沾的,是长出来的。那粉会记,记谁碰过,记谁说过什么,记谁想救谁。而残卷焦边的裂口位置,正好贴着他心口,像一道活的伤口。
他猛地起身,直奔学舍。
笔未落,墨已干。他抽出残卷摊在案上,另一手翻开《疫病志》,两页并列,目光如刀锋扫过字缝。书载“雾行三日,咳血而亡”,可禁地紫雾游走轨迹却呈螺旋扩散,与寻常疫气直线蔓延截然不同。他抓起炭笔,在纸上画出源纹运行模型,逆推气流走向、浓度梯度、接触频次。
三刻内,逻辑闭环。
“紫雾非雾,乃伪源纹浊气所化。”他提笔写下第一句,笔锋冷峻如断骨,“其毒蚀心,见咳血者,即为始端。”
他继续写道:“文渊测评石百年未换,源纹可改;浊气粉三年前已列禁物,今仍现于考场。二者皆非偶然,实为活体污染之端倪。若不速查,三日内,京城必现首例咳血病人。”
落笔刹那,窗外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他眼底的寒光。
这不是推测,是推演后的定论。
——他把命押在了这纸上。
***
放榜日,晨光刚透。
榜单贴出瞬间,人群炸开。
“《疫道论》?谁写的?”
“李衡!就是那个被浊气粉反噬还敢参测的边陲学子!”
“他说紫雾是毒?还预言三日内有人咳血?疯了吧!”
主考官站在高台,脸色铁青。他本欲压卷不录,此论太过骇人,动摇文渊根基。可就在他抬手要撕时,一道墨影掠至。
谢昭立于榜下,鸦发束玉簪,袖中残策轻点榜单,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此论合《策问七要》第三条:察未形之患。何罪之有?”
她没再多言,只转身离去,袍角如刀裁风。
主考官僵在原地。他知道这女子身份未明,却掌文策院巡查之权,连裴无咎都对她另眼相待。他咬牙,终究未动榜单。
宫中,御书房。
皇帝执笔批阅,看到《疫道论》时,眉头微蹙。正欲批“妄言”二字,忽觉袖中玉简微震。他一怔,展开一看,竟是太医院密报:昨夜东市有三人莫名咳血,痰中带黑丝,医者束手。
他抬眼,朱笔悬空。
片刻,重重落下:“入金殿策问。”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
醉仙楼,二楼雅间。
孙元时摔杯怒起,酒液泼洒满地。
“荒谬!简直荒谬!”他指着楼下刚贴出的榜单,声音尖利,“一个边陲寒门,连文心塔都没上过,竟敢妄测国运?紫雾乃文气升腾之象,祥瑞之兆!他倒说是毒?还敢预言疫情?他以为自己是天机阁的老神仙?”
同席几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孙元时冷笑:“我倒要看看,三日后若无一人咳血,这李衡是自断舌头,还是滚出京城!”
他话音未落——
“砰!”
雅间门被撞开。
一名传旨太监冲入,袍角带血,额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如裂帛:“急报!东市三户咳血,痰中现黑丝,疫气初现!陛下急召李衡入宫!李衡何在!?”
满楼死寂。
孙元时僵在原地,手中酒杯“啪”地落地,碎成三片。
他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窗外,一只乌鸦掠过屋檐,翅膀扫落一片瓦灰,正巧落在他未喝完的酒杯里,混成浊色。
***
沈砚站在文渊阁外的石阶上,袖手而立。
裴无咎走来,白玉笔轻点肩头,低声道:“太医院刚传信,东市病例与《疫道论》描述完全一致。你早知道了?”
沈砚没看他,只道:“系统提示三日内东市将现咳血病例,我让太医院待命。”
“你信那系统?”裴无咎皱眉。
“我不信。”沈砚声音平静,“我只信推演。而推演告诉我,有人在用活体伪源纹做实验。”
裴无咎沉默片刻,忽然道:“李衡这策论……不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沈砚终于侧目,“是残卷教他的。”
“残卷?”裴无咎一震,“那东西……不是禁地之物?”
“是。”沈砚目光投向远处宫门,“但它不该有意识。可它记住了谢昭的紫粉,记住了测评石的刻痕,甚至……记住了谁想杀沈砚。”
裴无咎瞳孔微缩。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沈砚缓缓道,“有人在用伪源纹种‘念’,而残卷在反向记录。李衡只是把记录翻译成了文字。”
裴无咎握紧白玉笔:“所以……紫雾真是活的?”
“不是活的。”沈砚纠正,“是‘被养活的’。”
***
谢昭站在醉仙楼对面的屋檐下,墨衣未动。
她看着孙元时瘫坐在椅上,看着传旨太监冲出酒楼,看着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宫门。
她唇角微扬,低语:“孙公子,要打赌吗?赌你那杯酒,还能喝完?”
话音落,她转身欲走。
忽然,袖中残策一震。
她低头,策纸边缘,一道极细的紫痕悄然浮现,像血丝爬过枯纸。
她脚步一顿。
指尖抚过那道痕,冷意直透骨髓。
这不是新染的。
是早就渗进去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光如冰。
***
李衡没去酒楼,也没回学舍。
他站在文渊阁外的石桥上,手里攥着刚领到的金殿策问令。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腥气。
他低头看着令符,忽然问身边人:“你说,一个能改测评石头源纹的人,会不会也能改史书?”
沈砚站在他身旁,没说话。
李衡又道:“《疫病志》说紫雾三日致死,可我算的是三日内出现首例咳血。差了一个字,差了一条命。”
“你算得没错。”沈砚终于开口,“有人想让人死得更慢一点,好观察反应。”
李衡冷笑:“所以,这不是瘟疫。”
“是实验。”沈砚接道。
两人沉默。
片刻后,李衡抬头,看向宫门方向:“我要进金殿。”
“你知道进去意味着什么?”沈砚问。
“意味着我不能再只靠残卷。”李衡握紧令符,“意味着我得自己推演下一步。”
沈砚点头:“那你得记住——紫雾记人,你也得记它。”
李衡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刚走两步,他忽然停下。
桥下河水缓缓流过,水面倒影中,他的衣角微微晃动。
可倒影里,他的袖口,竟有一抹极淡的紫色,像雾,像痕,像某种东西,正从内侧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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