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把残卷塞进里衣时，指尖还在抖。那不是害怕，是烧。刚才在碑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从骨头里凿出来的火，现在顺着血脉往四肢爬。
他没看沈砚，也没看谢昭。辩题散了，人群退了，冷光收了，可他耳边还响着那句——“你来出题”。
题已经出了。答案不在碑上，不在口里，而在那本残册的焦边深处。他不信巧合。一个边陲书肆的废纸，怎会和谢昭袖中那卷残策，烧出同样的弧度？
夜风卷着落叶拍在文渊阁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李衡抬头，三重文阵的符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像三道锁链缠住阁门。非九品文心不可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念出“文非庙堂私器”时，掌心震了一下，像是文心有了回应。
他闭眼，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文非庙堂私器，乃万民共执之笔。”
话音落，胸口一热。不是痛，是通。仿佛有股气从丹田冲上眉心，又猛地炸开。文阵的青光颤了颤，门缝里，一道紫气渗出。
李衡推门进去。
里面不该有雾。禁地本是空殿，只存古碑与残卷库。可现在，紫雾填满了走道，浓得像凝固的血浆，贴着地面蠕动。他屏住呼吸，袖子一扯，撕下里衣布条浸了唾液捂住口鼻。
雾里有声。不是风，是人声。断续的，像哭，又像笑，听不清词，只觉耳膜发麻。他贴墙走，每一步都踩在石砖接缝上，避开雾重的地方。柱影斜切，他借着微光扫视四周，忽然停步。
石台中央，铁链绕柱，锁着一个女人。
她穿素衣，长发垂落遮住脸，手腕被铁环扣住，脚踝也有锁链，另一端钉进地底。最刺目的是她脖颈——皮肤下，紫纹游走，如活蛇钻行。
李衡蹲下，从阴影里盯她的锁扣。刻着四个小字：“文正阁·囚典司”。
他呼吸一滞。
谢昭残策边缘，也有同样的印章。不是同源，是同批。这女人，可能是当年焚书案里活下来的人。
他正要起身靠近，女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救……救我……”
声音虚弱，带着颤抖，像真被囚禁多年。李衡没动。他在碑前刚学会一件事——最像真的，往往最假。
可那声“救我”又来了，更弱，几乎听不见：“……求你……带我出去……”
他咬牙。不能留。可也不能走。
他慢慢起身，一步步靠近石台。铁链锈迹斑斑，但锁扣是新的。说明有人定期来。他伸手，指尖距铁环还有一寸——
女人猛然抬头。
双瞳紫光炸裂，嘴里嘶吼如刀：“**杀沈砚者，得自由！**”
声波炸开，紫雾翻涌成环，直扑面门。李衡猛仰头后撤，肩头仍被扫中，火辣辣一烫。他滚地翻出三步，背靠石柱喘气，抬手一看，肩头衣料焦黑，皮肤浮起一圈黑斑，正缓缓扩散。
识海冷光骤闪，三行古篆浮现：
【当前最优解：即刻撤离】
【潜在变数：女子为初代文正阁主之女陆昭雪，宿主融合度八成】
【代价提示：接触者将被标记为“启明宿敌”】
李衡盯着那“启明宿敌”四字，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残册不是孤本。火种不止一本。有人想用这女人，把所有质疑《正统录》的人，都打成乱党。
他撑地站起，肩头黑斑已蔓延至锁骨。每动一下，皮肤就像被针扎。可他没走，反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那声“救我”，太像真的。可那双紫瞳，又太像陷阱。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你被锁在这里，多久了？”
女人垂下头，长发重新遮住脸，声音又变回虚弱：“……十年……他们说我爹篡改文统，把我关进来……可我没见过《正统录》……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人教我背‘文非庙堂私器’……”
李衡瞳孔一缩。
那句话，正是残册第一行。
他往前半步：“谁教你的？”
“一个姐姐……”女人声音颤抖，“她躲在柴房抄书，火起时，她把一本烧了一角的册子塞进我鞋底……说‘别让人烧干净’……”
李衡心脏猛地一沉。
谢昭。真的是她。
可这女人是谁？为何会被锁在这里？为何脖颈爬满紫纹？
他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没答。头缓缓抬起，紫光再度在瞳中凝聚。她嘴角咧开，笑得扭曲：“杀沈砚者，得自由……杀沈砚者，得自由……”
李衡后退一步，肩头黑斑已爬到颈侧。他知道自己该走。再不走，神魂会被标记，启明系统可能反噬。
可他没动。
他想起自己在书肆长大，父亲不识字，却说：“你念的书，要是连你自己都不信，那念它做什么？”
他也想起沈砚站在碑前，左袖空荡，右臂血未干，却说：“下一个。”
这女人，是不是另一个“下一个”？
他猛地抬手，将残卷从里衣抽出，举到眼前：“你见过这个吗？”
女人盯着残卷，突然剧烈抽搐。紫纹在她脖颈暴起，像要破皮而出。她喉咙里发出“咯咯”声，仿佛在挣扎。
然后，她嘶哑开口：“……它……不该存在……”
李衡一怔。
“它烧过……被埋过……可它还在……”女人声音断续，“……所以……你也该死……”
她猛然抬头，紫光爆闪：“**杀沈砚者，得自由！**”
声浪再起，紫雾如潮扑来。李衡转身就跑，黑斑已蔓延至半边脸颊，皮肤发麻发烫。他撞开侧门，冲进回廊，身后雾气紧追不舍。
冷光在识海闪烁：【撤离路径：左三右二，直抵阁门】
他按提示狂奔，拐过三道弯，忽然脚下一滑。低头一看，地上积了一层紫液，像雾凝成的毒水。他撑地再跑，手指沾了紫液，瞬间灼起黑泡。
阁门在望。他拼尽全力冲去，猛地推开。
夜风灌入，紫雾被挡在门内。他跌出三步，跪在地上喘气，肩头黑斑已蔓延至耳后。
身后，文渊阁门缓缓合拢。
门缝最后一线，他看见那女人仍跪在石台上，低着头，长发遮面，轻轻啜泣，仿佛刚才的暴起从未发生。
李衡撑地站起，残卷还在手里。他低头看着卷边焦痕，轻声道：“原来火种……是要人命的。”
他转身，走向夜色。
黑斑顺着脖颈，缓缓爬上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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