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卷着槐叶掠过信箱,那封匿名信在铁格里微微颤动。
林卫国望着信箱投信口泛出的一线白,喉结动了动——这是他布下的第一枚棋子。
第二日晌午,红星轧钢厂的红砖围墙外便炸开了动静。
几个穿蓝布工装、别着纪检红袖章的人踏着重步进了四合院,为首的老周拍了拍贰大爷的肩膀:老阎,跟我们去趟厂部,有些账要对。
贰大爷正蹲在院角用煤铲捅炉子,煤渣噼啪迸到裤腿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时,中山装后襟皱成了抹布。周同志,这、这是不是弄错了?他的舌头打着卷,镜片后的眼睛直往林卫国屋里瞟——那扇绿漆木窗半开着,能看见半截蓝布账册的边角。
没弄错。老周扯了扯他胳膊,走。
围观的王婶把菜篮子往地上一墩:查得好!
上月我家粮本上少的二斤米,今儿可得问出个响儿!几个妇女跟着起哄,李奶奶扶着门框直点头。
贰大爷被推搡着往外走,后脖颈的汗把衣领浸得透湿,经过林卫国身边时,突然停住脚:小林啊,你可得替我跟大伙说句公道话...
林卫国正蹲在台阶上择韭菜,抬头时笑得温和:贰大爷放心,咱监督小组就讲个理字。他指尖的韭菜叶在阳光下晃了晃,等您回来对完账,大伙自然明白。
贰大爷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跟着纪检组走了。
他的黄胶鞋碾过地上的碎煤块,咯吱咯吱响得人心烦。
日头偏西时,贰大爷回来了。
他的中山装前襟敞着,领口的纽扣不知哪去了,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衣。
王婶正端着盆洗衣服,见他踉跄着往屋里走,故意提高嗓门:哟,叁小时呢,这是查明白了?
贰大爷脚步顿了顿,没接话,砰地摔上屋门。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手指攥着茶缸把子,指节发白。
屋里传来闷声闷气的骂:这姓林的不动声色,比壹德贵还阴!他媳妇的声音跟着响起:你昨儿还说等上位了扣粮票换好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茶缸砸在桌上的脆响截断。
林卫国蹲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把择好的韭菜码齐。
他望着贰大爷紧闭的屋门,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前世商海浮沉时,他最明白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
壹大爷倒台后贰大爷蠢蠢欲动,若不趁早掐了他的念想,这院里迟早再养出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当晚,林卫国敲开傻柱的房门。
傻柱正啃着半拉馒头,见他进来,忙把剩下的半拉塞给他:卫国,吃!
今儿食堂多给了俩。
柱子,明儿咱把上月粮证明细贴公告板上。林卫国没接馒头,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我按厂部格式重新誊了,每笔都标了领证人手印。
傻柱啃馒头的动作顿住:贴?贰大爷能乐意?
他乐不乐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伙乐意。林卫国展开账册,第一页工工整整写着贾家:应发27斤,实发24斤,你瞧,少的三斤没记损耗,没记转借,平白无故就没了。
傻柱凑近一看,馒头啪地掉在桌上:我就说贾家那口子老说饿,合着是被克扣了!他猛地站起来,掀得桌布直晃,贴!
明儿我帮你搬梯子,咱就贴在院门口,让打这儿过的都瞧清楚!
第二日清晨,公告板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林卫国踩着梯子,把明细往木板上钉。
傻柱扶着梯子,扯着嗓子喊:都靠前瞅瞅!
咱院儿的粮证,从今儿起不藏着掖着!
贾东旭缩在人群最后,手指绞着衣角。
他媳妇从后面推他:东旭,你去看看,咱到底少没少!他硬着头皮挤到前边,目光扫过贾家那栏,脸色刷地白了——应发27斤,实发24斤,底下备注栏空得刺眼。
这三斤,喂狗了?王婶叉着腰,嗓门震得公告板直颤,贰家上个月多领五斤,贾家少三斤,合着是拿我们的粮票填他自个的窟窿?
贾东旭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他突然想起前天夜里贰大爷拍着他肩膀说的等我上位了,保你家多领二斤,原来都是哄他当枪使的!
他猛地转身,盯着贰大爷家的窗户喊:阎保长!
你说帮我争取粮票,敢情是扣我的补你的?
贰大爷的窗户吱呀开了道缝,露出半张铁青的脸:贾东旭你疯了?
我没疯!贾东旭抓起公告板上的账册,这上边写得清楚!
我贾东旭也是工人,凭啥平白少三斤?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媳妇怀着孕,孩子要吃粮,你倒好......
林卫国适时往前一步,手搭在贾东旭肩膀上:东旭哥别急。他转向众人,我有个提议:往后粮证发放,必须三方联签——发放人、领取人、监督人,少一个都不行。他指了指傻柱,监督人就由咱院的热心人担任,比如柱子;发放人还是原来的;领取人得按手印。
好!王婶第一个拍手,省得有人偷摸改账!几个年轻小伙跟着起哄,连李奶奶都颤巍巍点头:这法子牢靠。
贰大爷的窗户砰地关上。
林卫国望着那扇紧闭的窗,嘴角勾了勾——他要的就是这个。
贰大爷若反对联签,等于承认自己想独揽发放权;若同意,往后每笔账都得见光,再难动手脚。
当天下午,第一笔新账就写在了公告板上。
林卫国握着钢笔,笔尖在纸上落下:1963年4月5日,贾东旭户,粮证27斤,三方签字,无误。他抬头时,阳光正照在三方签字四个大字上,把墨迹晒得发亮。
贾东旭按完红手印,长舒了口气,连他媳妇都抹着眼泪笑了:这回,咱的粮票总算攥在自个手里了。
三天后,纪检组的结果下来了。
老周带着人来四合院宣布:壹德贵确有贪占行为,停职反省;阎保长虽无直接证据,但管理疏漏,通报批评。他顿了顿,提高嗓门,经研究,我厂决定在红星四合院试行基层粮证透明化试点,首站就定这儿!
王婶当场拍着大腿喊:咱院要成模范点了!傻柱勾着林卫国的脖子笑:这可不是天上掉的,是有人敢捅破那层纸!林卫国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前世握过合同,握过拳谱,如今握着一支钢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深夜,林卫国又进了空间小世界。
月光透过半透明的结界,照得满地玉米苗泛着翡翠光。
他抬手,念力如无形的手探进墙角的暗格,取出另一本拓印黑账——这是他早前用念力从厂会计抽屉里读出来的,上面记着贰大爷和壹大爷合谋虚报战备损耗的明细。
他没急着曝光,而是把账册拆成三条线索,分别塞进三个牛皮信封。
信封上的地址各不相同:厂工会、街道办、报社内参组。
做完这些,他站在院门口,望着那块被月光镀了层银的粮证监督公示牌。
风掀起账页的边角,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说某种预言。
纸面清明,不过是开始。他低声道,指尖轻轻抚过公示牌上的字迹,真正的清算,要在他们最得意时,一刀断喉。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林卫国抬头望,见街角有个穿灰布制服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街道办的老张。
老张往公示牌方向望了两眼,又低头记了些什么,这才踩着夜色走远。
林卫国望着那道背影,眸光微闪。
他摸了摸兜里的玉米种子,种子隔着布,硌得手心发烫——有些事,才刚要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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