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销?”
女帝姬长徵那双流转着金色辉光的眼眸,似乎微微停滞了一瞬。她大概从未想过,有人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问出如此…市侩的问题。
她看着沈砚那张虽然苍白却带着点混不吝表情的脸,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被某种低级的幽默稍稍戳中,但又迅速恢复了帝王的淡漠。
“你的俸禄,会有人额外补贴三成,作为‘烛辉损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听起来像是默许了这种“报销”行为,“至于其他开销,拿着这个。”
她手腕一翻,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漆黑却泛着暗金流光的令牌凭空出现,缓缓飞向沈砚。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不断微微变幻形态的算筹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徵”字。
“京城‘万通柜坊’,凭此令,可支取不超过一千光金的额度。”女帝语气平淡,“每一笔支出,朕都会知道。若让朕发现你中饱私囊…”
后面的话没说,但那股刚刚收敛的寒意又弥漫开来。
沈砚赶紧把令牌揣进怀里,动作快得仿佛怕对方反悔。一千光金!他当这破守烛校尉十年也攒不下这个数!皇帝佬儿果然有钱!
“谢陛下!臣一定省着花…啊不是,一定把钱都花在刀刃上!”沈砚嘴上抹油,心里却门儿清,这钱拿着烫手,每一枚光金后面都跟着女帝的眼睛。
“记住,你只有三天。”姬长徵转过身,不再看他,目光投向窗外那明灭不定的天烛,“朕要看到结果。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随即,沈砚只觉得周身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空气重新涌入肺腑。他再抬头时,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然如同幻影般消散在书架投下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怀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和肩膀上依旧麻木的伤口,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呼…”沈砚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跟皇帝打交道,比跟逆光楼的杀手搏命还累人。
但他不敢耽搁。三天时间,调查期货市场的神秘波动,这任务听起来像是户部官员的活儿,现在却压到了他这个小守烛人头上。而且,这调查明显触及了逆光楼的核心利益,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他必须立刻行动。
首先,得搞一身新行头。穿着这身带血的烬夜司官服出去,简直是活靶子。
他忍着左肩的不适,快速离开石渠阁旧址,专挑小巷穿行,用女帝给的令牌,在一家看起来不甚起眼的成衣铺子支取了十枚光金,买了一套最普通的灰色棉布劲装换上,又买了顶宽檐斗笠遮住面容。
看着令牌上那暗金色的算筹图案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记录下了这笔消费,沈砚嘴角抽了抽——这特么还是实时监控的信用卡!
接着,他需要信息。期货交易的核心场所,是户部下辖的“烛辉交易市易司”,但那地方守卫森严,规矩繁多,他一个低级守烛人根本没资格进去查账。
不过,有官方市场,就有黑市。京城最大的地下信息集散地和黑市期货交易点,在城南的“鬼市”。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是打听消息和寻找线索的最佳地点,也同样危险重重。
夜幕缓缓降临,第364根天烛的光芒愈发暗淡,仿佛风中的残烛。街道两旁的住户纷纷点起了劣质的“余烬灯”,发出微弱而不稳定的光芒,整座城市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鬼市,也开始活跃起来。
沈砚压低斗笠,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进了位于城南废弃运河码头下的鬼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和一种劣质烛辉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到处都是摊贩,交易着来路不明的光金、走私的余烬、甚至是一些沾染着禁忌气息的“古烛残片”。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沈砚没有贸然打听,而是像幽灵一样在市场中穿梭,那双只能分辨光暗的眼睛,仔细地过滤着周围的一切。他重点留意那些谈论期货交易、以及身上灵炁波动异常(可能大量经手烛辉)的人。
在一个角落里,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人正在唉声叹气。
“…完了完了,第七十根烛的期货我刚买了多单,怎么就传出存量不稳的消息了?价格眼看着往下掉!”“谁不是呢!听说是有大庄家在疯狂抛售!”“妈的,是不是‘逆光楼’那帮杂碎又在搞鬼?”“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沈砚心中一动,放缓了脚步。
另一个阴暗的角落,两个穿着绸缎、看起来像是小掌柜的人正在低声交谈,语气却带着兴奋。
“…赶紧的,把手头三百根以后的远期合约都抛了!跟着大佬喝点汤!”“可靠吗?真的会有大波动?”“废话!没看到有人在疯狂吃进看跌契约吗?杠杆都快加到十倍了!这明显是得到了内幕消息,赌后面那批天烛会加速熄灭!”“嘶…谁这么大手笔?就不怕朝廷干预?”“干预?嘿…听说啊,宫里那位…好像也…”
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极低,沈砚几乎听不清,但“宫里那位”几个字,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女帝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难道…她不仅仅是调查者?甚至可能是…参与者?或者…她本身就是那“大手笔”的一部分?
信息碎片开始汇聚,但依旧模糊。
他需要更核心的信息。
沈砚目光扫视,最终锁定了一个蹲在角落、面前摆着几个破旧罗盘和星象图的枯瘦老头。这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沈砚注意到,偶尔有一些穿着体面、甚至带着微弱官气的人,会假装看货,快速与他低语几句,然后留下一个小钱袋。
这是个卖消息的“地耗子”。
沈砚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罗盘,压低声音:“老先生,打听个事。”
老头眼皮都没抬,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光金。真黑!
沈砚肉疼地摸出三枚光金,塞进老头手里。
老头迅速收起钱,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问。”
“最近,七十到七十五根烛的抛单,三百到三百零五根烛的看跌吃进,风起于何处?”沈砚言简意赅。
老头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沈砚一眼,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声音更低了:“风太大,小心闪了舌头。”
“再加三枚。”沈砚咬牙又掏出三枚光金。女帝给的活动经费正在飞速燃烧。
老头收了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水…比你想的深…抛单的,明面上是几家皇商,但背后…有‘逆光楼’洗盘的影子…至于吃进看跌的…来头更吓人…”
“是谁?”
老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沾地上的泥水,快速在破砖上写了一个字,又瞬间抹去。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沈砚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徵”字!
姬长徵的徵!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狂跳!
真的是她?!女帝陛下,不仅在调查,她本人就在下场做空?!她想干什么?!
就在沈砚被这个惊天信息震得心神摇曳之际,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老头摊位上那些粗制滥造的星象图。
忽然,他猛地发现,其中一张描绘着古老星宿的图谱上,有几个星位的标注方式…极其眼熟!
那是…父亲那本密码笔记里,曾经提到过的一种非常冷僻的、用于表示特殊时间节点的星象代号!
而这张星象图所标注的日期范围,恰恰就在光耀十七年,三月初七前后!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沈砚!
难道父亲去观星台癸字库,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仪器?而是为了查阅…某种被隐藏或废弃的星象记录?!
而那种星象记录,很可能与天烛的燃烧…甚至与太阳碎裂的真相有关?!
逆光楼的做空…女帝的参与…父亲的冤案…三百年前的太阳碎裂…
这一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无比骇人的可能性!
沈砚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他必须立刻去确认!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再打听更多,转身就想离开鬼市,前往观星台旧址一探究竟!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他的目光与不远处人群中,一个刚刚摘下斗笠的身影,对了个正着!
那人脸色苍白,眼神阴鸷,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干净的血迹。
正是白天在宝光坊,被他一脚踹碎了下身要害、本该奄奄一息的——那个逆光楼的死士!
他竟然没死?!而且还跟踪到了这里?!
死士也看到了沈砚,那双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怨毒至极的光芒!
他猛地张开嘴,似乎想发出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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