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捂着肩膀,踉跄地冲出宝光坊。
外面天光依旧昏黄,第365根天烛顽强地燃烧着,但谁都知道,它撑不了多久了。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刻入骨髓的焦虑,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倒数。
他不敢回那个破阁楼。赵德茂的态度暧昧不明,司正杜晦的影子仿佛无处不在,逆光楼的白面具杀手更可能在任何阴影处等着他。
他现在是怀璧其罪。怀里那本油腻的账本,是能掀翻十年前旧案的铁证,也是能让他瞬间毙命的催命符。
“妈的,得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沈砚脑子里飞快过着可能的地点。烬夜司的据点?全是杜晦的眼线。客栈?人多眼杂。朋友?他这种市井贱籍出身、又干了守烛人这得罪人差事的,有个屁的朋友。
忽然,他想起一个地方——石渠阁旧址。
他父亲当年工作的地方,皇宫外围一个存放古籍档案的偏殿。自从十年前盗光案后,那里就被封存,荒废至今,几乎被人遗忘。最重要的是,那里足够偏僻,而且…或许还藏着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
决定之后,沈砚压低帽檐,忍着左臂的麻木和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专挑最阴暗、最无人问津的小巷穿行。他的“色盲”眼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前方光线是否有人影晃动,提前避开巡逻的卫队和可疑的盯梢者。
七拐八绕,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他才来到皇宫外墙西北角。这里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早已不复昔日存放圣贤典籍的庄重气象。一扇腐朽的侧门上的封条早已破损,锁头也锈迹斑斑。
沈砚左右看看无人,用没受伤的右手稍微用力一拽,那把锈锁便应声而落。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大殿内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破败的窗棂透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堆满了蒙尘的卷轴和竹简,许多已经散落在地,被虫蛀鼠咬,一片狼藉。
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感瞬间攫住了沈砚。他仿佛能看到父亲当年在此伏案工作的身影。
他找了个最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确保自己能观察到整个大殿的入口。然后,他才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本至关重要的账本。
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他再次翻到记录着【石渠】与【烛影】交易的那一页。
那串复杂的天干地支和数字代码,像是一道天书,拦在真相之前。
甲辰丁卯乙巳丙寅柒捌玖零伍叁
父亲只是一个守藏吏,怎么会用如此复杂的密码?这代码一定对应着某种只有特定人士才懂的规则。
沈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周围散落的古籍。父亲一生与书为伴,如果真要留下什么线索,最大的可能,就隐藏在这些故纸堆里。
他忍着左肩的不适,开始在附近散落的书卷中翻找。大多是些经史子集,还有一些地方志、星象图。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显示着天烛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熄灭。
一无所获。
焦虑和一丝绝望开始蔓延。时间不等人,他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时,他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一个半埋在废纸堆里的、坚硬的物体。
他拨开纸张,那是一个摔裂的紫砂陶制笔洗,里面似乎塞了东西。沈砚心中一动,小心地将其取出,敲开已经裂开的陶片。
里面,藏着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
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样,翻开一看,里面是父亲熟悉的、工整小楷写下的一些读书笔记和摘要。沈砚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一页页飞快地翻阅着。
终于,在册子的最后几页,他看到父亲摘录了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上古礼器制式考》,并在旁边用极细的笔做了批注。
而那段批注的内容,让沈砚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
批注写的正是一种古老的、用于记录重要典籍编号的密码转换规则!以天干地支对应方位和数字,再通过特定的古籍页码进行二次转换!
父亲…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构陷他?!所以提前留下了破译的钥匙?
沈砚激动得手指都有些颤抖,他立刻按照批注里记载的规则,开始破译那串代码。
“甲辰”对应《周官新义》第三卷,“丁卯”对应第四十二页…“柒捌玖零伍叁”则需减去一个固定常数…
他疯狂地在周围散落的书堆里寻找着《周官新义》…终于!在一堆废纸下找到了残本!
当他按照规则,一步步将代码转换成最终的数字和文字时,得出的结果却让他愣住了。
代码指向的,并非他想象中的某个秘密账户或者藏匿赃物的地点。
而是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光耀十七年,三月初七,酉时三刻。地点:皇城,观星台,偏殿癸字库。
光耀十七年!正是十年前!三月初七…父亲被指控盗取官烛,是在三月十五。这个时间点,在案发之前八天!
观星台偏殿癸字库…那是什么地方?父亲去那里做什么?
一切的线索,似乎又指向了更深邃的迷雾之中。
就在沈砚全神贯注于破译密码,心神激荡之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突然从大殿最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在这死寂的荒废殿阁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沈砚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合上账本塞入怀中,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厉声喝道:“谁?!”
他居然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是那个白面具?还是司正杜晦的人?
黑暗中,先是一阵沉默。
随即,传来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然上位者气息的年轻女声,仿佛珠玉轻碰:
“一本记录了逆光楼黑账的账本…”“一个十年前就该被遗忘的旧案密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多管闲事的小小守烛人。”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
一个身影,缓缓从高大的书架阴影后踱步而出。
来人并未穿着显眼的龙袍,而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常服,乌黑的长发简单挽起,插着一根玉簪。她的面容清丽绝伦,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漠与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冰纱。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睛。
深邃、平静,却不像沈砚那样只能分辨光暗。在她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色流光在缓缓转动、生灭、汇聚、分离…如同…如同在演绎着烛辉的流转与金融的博弈!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沈砚,目光扫过他受伤的肩膀,扫过他警惕的姿态,最后落在他刚才藏匿账本的胸口位置。
“你手里的东西,”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你破译出的那个结果…”“交出来。”“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但她身上那种无形却磅礴的威压,以及那双能看透金融流转的奇异眼眸,无一不在昭示着她极其恐怖的身份和实力。
皇宫大内…荒废旧址…神秘女子…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但他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冷笑道:“你谁啊?你说交就交?这我爹的遗物,凭什么给你?”
宫装女子闻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玩味。
她轻轻抬起一只手。
霎时间,沈砚感到周围的光线猛地一暗!并非天烛熄灭,而是空气中流淌的稀薄“灵炁”(烛辉)仿佛受到了绝对的掌控,瞬间被抽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真空牢笼!
沈砚体内的微薄灵炁瞬间停滞,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女子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缓缓开口,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身份: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朕?!
沈砚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当朝女帝——姬长徵?!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她为什么要那个时间和地点?!她和逆光楼…和父亲的冤案…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沈砚的全身。
【当前更烛:第364根|剩余时间:36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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