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橘红色的火苗在锅底安静地舔舐着，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跳了三下。
这三下跳动，像三记无声的警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柴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连清晨的鸟鸣都消失了。
李虎正蹲在刘瘸子的床头，这位平日里最爱吹嘘自己年轻时能一脚踹断碗口粗树的汉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死死盯着刘瘸子干裂起皮的嘴唇，那两片苍白的唇瓣微微蠕动，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饿……”
就是这个字，让李虎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眶瞬间通红。
他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生怕眼泪掉下来。
活下来了，能喊饿，就是活下来了。
不远处，瘦小的阿青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红线穿起来的桃木牌挂在屋檐下的房梁上。
那是她求来的护身符，此刻她嘴里正念念有词，声音细微却坚定：“光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院子中央，张伯已经扫完了第三遍地。
柴院的地面本就是泥土，再怎么扫也扫不干净，但他似乎只有通过这种重复的劳作，才能压下心底的不安。
扫帚最终停在了林昭的房门前，他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
他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李虎说：“阿虎，昨夜后山的地动，不止我们听见了。”
话音未落，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两名身穿青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剑的弟子踏着薄霜而来，神情冷漠如冰。
他们手中各持一张闪烁着微光的符箓，那是执律堂的拘符令。
“杂役林昭何在！”为首的弟子声如寒铁，“奉执律堂长老令，林昭擅闯后山禁地、私自布设符阵、惊扰地脉安宁，即刻押往外门问罪堂，听候发落！”
李虎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他霍然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就要上前阻拦。
“住手！”王婆不知何时冲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李虎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了他的肉里，“你想害他罪加一等吗！”
李虎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却终究没能挣脱。
“吱呀”一声，林昭的房门开了。
他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和鼻孔处尚有未干的血痕，那是灵气反噬留下的印记。
可他的腰背，却挺得像一杆标枪。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落在两名执律堂弟子身上，淡淡道：“我就是林昭，我跟你们走。”
问罪堂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孙长老一身玄色长袍，手中端着一个白玉茶盏，盏盖与盏身轻轻碰撞，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脏。
他的目光如两枚钢钉，死死锁在堂下林昭的身上。
“后山荒坟，是百年前‘符狱’的旧址，宗门禁令明文记载，‘凡人不得近三十丈’。”孙长老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一个连引气都未曾圆满的杂役，从何处学来的符阵手段？莫不是与山外邪修有所勾结，妄图引煞入宗，图谋不轨？”
这顶帽子扣下来，足以让林昭死无葬身之地。
林昭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不辩解，也不争论，只是平静地陈述：“弟子昨夜察觉院中多人突发梦魇，症状诡异，疑心是有阴邪之物作祟，这才斗胆前往后山查探，以求心安。”
“查探？”孙长老发出一声冷笑，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好一个查探！我问你，你可有执事堂下发的勘察令？你布阵所用的符纸、朱砂，可曾向库房报备消耗？你擅闯禁地的行为，可曾经过长老会的批复？”
一连三问，如同三记重锤。
堂下站立的十数名执律堂弟子齐声附和，声势浩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股威压达到顶点的瞬间，林昭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界面微不可查地一震。
【检测到问罪堂地砖下方存在残留符纹波动，其结构与后山煞灵核心符核相似度高达73%。】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豁然抬头，目光越过众人，死死盯住了孙长老身后供奉着的那块巨大的“镇邪碑”——此碑乃宗门开派祖师所立，用以镇压外门地脉，保一方平安。
可此刻，在林昭的灵气视觉中，那巨大的石碑底部，一道不起眼的裂纹深处，正有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气，如同冬眠的毒蛇，缓缓游走。
原来根源，竟在这里！
林昭忽然双膝跪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朗声道：“弟子无知，擅闯禁地确有大罪，甘愿受罚。但弟子有一言，不得不说！若宗门之内真有阴邪潜伏，这问罪堂，恐怕也难以幸免！”
他猛地抬手，直指那块镇邪碑：“请长老明察！此碑灵气已现浑浊，地底用以镇压的符脉已被侵蚀。若不及时找出根源，加以清理，七日之内，此地必将再生煞灵，其祸更甚昨夜！”
“一派胡言！”孙长老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此碑乃开派祖师亲手所立，历经百年风雨，灵威浩荡，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肆意污蔑？来人，给我……”
他“掌嘴”二字还未出口，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清脆的爆响，在寂静的问罪堂内炸开。
所有人骇然望去，只见那块巨大的镇邪碑上，林昭所指的那道裂纹骤然扩大，蛛网般的裂痕瞬间遍布碑身！
紧接着，一缕浓郁的黑气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从裂缝中“嘶”地一声窜出，以迅雷不及掩扎之势，直扑向离石碑最近的一名执律堂弟子面门！
“啊——！”
那名弟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目瞬间翻白，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竟与刘瘸子昨日的症状一模一样！
堂内瞬间大乱，人人自危。
孙长老脸色剧变，再也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威严，厉声喝道：“结守心阵！快！”
可外门弟子平日里学的都是些最粗浅的入门符阵，慌乱之下，几人掏出的符纸还未曾激发，那股黑气便已然扑至，只一卷，黄纸便被阴邪之气撕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跪在地上的林昭动了。
他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然暴起，袖中滑出他仅存的最后一张引气符。
说时迟那时快，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滚烫的精血狠狠点在符箓的符心之上！
“嗡——”
借着精血的激发，他的“灵气视觉”在瞬间达到顶峰。
在他眼中，那团看似混乱的黑气，其内部的流动轨迹、能量强弱的节点，清晰可见！
“破！”
林昭一声低喝，手腕凌空一划，那张沾染了精血的引气符骤然燃起一蓬青色的火焰，如同一道青色闪电，不偏不倚，精准地斩入了黑气流动中最为薄弱的一处节点！
轰然一声轻爆，那团嚣张肆虐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瞬间溃散成无数细碎的黑烟，消弭于无形。
【成功拦截残余煞气，判定为“临危护众”，奖励：功德值 3，经验值 30。】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浮现。
整个问罪堂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得呆在原地。
孙长老怔怔地看着地上昏迷的弟子和身前毫发无伤的林昭，半晌，才用一种干涩的嗓音低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它会从那里出来？”
林昭收回手，垂下眼帘，将一切异象掩盖：“弟子只是……看见碑上那处裂纹的灵气走向有些逆乱，便斗胆猜测，那里或许是可乘之机。”
他巧妙地隐瞒了系统，将一切都归结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符道直觉”。
最终，林昭擅闯禁地之罪虽被免除，却依旧被孙长老以“行事鲁莽，需加管束”为由，勒令“禁符三月”，并将他身上所有的符纸、朱砂等物尽数收缴。
回到柴院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张伯默默地跟在林昭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快要到屋子门口，他才将一个一直揣在怀里的油纸包塞到林昭手中。
林昭疑惑地打开，里面竟是三张颜色泛黄、质地粗糙的符纸。
符纸是用废弃的符箓捣成纸浆后重新压制而成的，上面甚至还能依稀看到过去符纹的残痕。
“三十年前，我也被人收过符。”老人佝偻着背，声音低沉而沙哑，“可有些火，就算是被人扑灭了，时间到了，它自己还是会燃起来的。”
当夜，万籁俱寂。
林昭盘坐在自己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摊开手掌，一缕微不可见的功德值光华在他掌心流转。
系统界面上，几行金色的纹路轻轻闪烁。
【功德值累计：8/100】
【触发初级“符心共鸣”预激活条件：需连续三夜，于煞气侵染之地静坐，引动此地人心愿力为引。】
人心愿力……
林昭的目光穿过破旧的木窗，望向院子的角落。
那里，阿青正带着几个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用烧黑的炭条，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又一个代表着光明的太阳图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那是他们最朴素的祈愿。
也就在这一刻，无人知晓的柴院地底深处，那个由煞气核心留下的螺旋状残痕，悄然无声地，又多了一圈新的回旋。
只是这一次，它回旋的方向，竟与林昭昨夜绘制爆灵纹时，最后一笔的笔锋走向，完全一致。
仿佛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模仿他，学习他，并耐心等待着他的下一次……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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