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问话,头都没抬,也只是问了些废话,‘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几时到的万年县?’‘途径何处?’‘来了多少人?’‘进城后可有去过哪里?’‘可有人证?’‘城内可有相熟之人?’
李昭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徐亮一一作答,而后解释道:“……昨日镖局车队进城后不久,便封城了,听说是头一晚出的事,案发时我们不在城内,着实是因有几位趟子手吃坏了肚子,自带的药不管用,这才等到城门开了进城医治,哪知便被留下了,可镖不等人,还望……”
书吏不耐烦的摆手道:“等着便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徐亮转头看了看堵在门口等着问话的人,那几人都在唉声叹气,相互低声抱怨着,无人注意里面,徐亮便走近书吏笑眯眯的将手伸了过去……
“哎呀,这案子非同小可……”书吏接过徐亮递过来的东西塞进怀中,语气和善了起来:“我也只是个问话的,顶多是帮你们向上面解释一番,但能否有用便不可知了,县尊大人也是难做,这张松是谁?你们私下里也可打听一下,他家出事了,自然是要……”
“我听说……他家女儿不少?”李昭轻声问。
书吏皱眉看向李昭,徐良赶紧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当家的。”
书吏惊讶的哦了一声,心说:难怪一身英气。
“张家女儿是不少,出事的还是庶出的,但,那也是张家的女儿啊。”
李昭轻咳一声低声说:“深宅大院的闺房,恐怕不是一般采花贼能去的,或许……是相熟的人作案。”
“这我便不知了,我只是听令问话,内个……”书吏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为难的说:“方方面面,哎呀,县尊大人也是难做,这几日,你们恐怕是走不得,真说你们有通天的本事……”书吏指了指上方:“也用不到我开口求情,奈何你们是做武行的,我觉着,难!”
李昭看向徐亮,又朝门口使了个眼色,徐亮转身朝门口走去,很快房门被关上了。
“昨日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吗?”李昭向前两步低声问,徐亮又掏出几两碎银塞进书吏手中。
书吏惊喜不已,这可算是一笔横财了,他毫不犹豫的低声答:“这案子吧,其实张家并不想声张,哪知天没亮便有人将这件事传出了宅子,你们想啊,那时辰起身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出力挣钱,做点小买卖的,这些人走街串巷的,他们知道了,那还不等于城里人都知道了?天没亮传出去的,等天亮了,传的已经不像话了,张家也是要名声的,这才报了官。”
李昭问:“张家女究竟因何而死?”
“说是宅子里进了盗贼,死者为保清白自尽了,且张家虽是不得已报了官,却不准仵作验尸,只是催促县尊尽快将盗贼捉拿归案,县尊也想着借着这个案子攒些政绩,这不是说话就到年底了嘛,所以县尊便与兵备道的人商议出封城之举,那时天光大亮,城门已开,应是你们刚进城,紧跟着城门便关了,原本想着……”书吏压低声音:“能找到可疑之人最好,若是不能也会有人顶罪,可谁能想到府衙的人快马加鞭的昨晚到了,说是青城府前几日也发生一起富商家里进贼,女儿遇害的案子,至今未抓到凶犯。”
李昭挑眉问:“青城府的富商也是儿女众多?”
书吏摆手说:“只此一女,自是不肯轻易罢休。”
“青城府衙的人……来的快了些。”李昭嘟囔道。
书吏见房门关上了,怀中还躺着够他买酒买肉的碎银,心情开怀之余说话自然胆子大了:
“谁说不是呢!县尊昨日已准备妥当,你们也就是遇到我,有些文书口供都是过的我的手,换了旁人你们问不出什么来,原本只等天亮后贴告示便可,谁知临近午夜,府衙的人叫开城门……县尊也知是兵备道的人暗中向府衙报信,但埋怨有何用?县尊即刻命我将一应文书口供都烧了,今日六房书吏都出来了,三班衙役也没闲着,除了将城里各处客栈问个清楚,还要走街串巷问话百姓。”
李昭像是明白了什么。
书吏又说:“这样一来,县尊准备好的……便派不上用场了,而张家又不好相与,想查明案情,放你们离开,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府衙的人盯着呢,且这人可不好说话,哦,对了今日我说的这些,进了你们耳便罢了,出门我是不认的。”
徐亮呵呵了一声说:“那时自然。”
李昭却皱眉说:“若是凶犯真是从青城府来的,衙门不仅不会放我们这些人离开,还会查谁家有人这几日刚刚从外归来,所以你说要问话百姓,且……莫说我们进城是在前日案发后,便是今日进城的,怕是在查明案情前也走不得。”
“正是!姑娘通透啊。”
徐亮不解,问李昭:“为何今日进城的也不准离开?”
李昭笑了笑说:“因那位与张家关系不错的知县知道,杀张家女的凶犯与青城府的不是同一个人。”
“啊?”徐亮惊着了,低声说:“你可想清楚再说。”
书吏也是愣住了。
李昭耸了耸肩说:“府衙来人是真的查案来的,自然也会想到凶犯不是同一人的可能,也就不会放过这段时间来万年县的人,包括今日才进城的,县衙的人也只能极力配合,不然,为何昨日不来问话,今日才来问?且会问来万年县前去过何处?”
徐亮连连点头:“是啊,昨日上午便封城,一整日无人来问话……你刚才说知县知道凶手是谁?”
书吏呆愣的看向李昭。
“至少知道些什么,可他又不能对府衙的人直言。”李昭抿了抿嘴:“知县若是找不到法子应对府衙的人……这书吏说得对,总要查上几日,这几日咱们走不得。”
徐亮忙凑到李昭身边低声道:“你可别冲动!这些年你没少跟洛京城附近那些县衙打交道,得过什么好处?这案子,那案子,丢的牛你都能帮着找回来,赶上命案了,你哪次不是将衙门里的人得罪一通?好官也受不了技不如人啊!咱就是个走镖的,你就是能将案子查出个花来,还是个走镖的。”
李昭问:“你有好法子尽快离开?”
徐亮哎呀了一声,急道:“你刚也听见他说了,这案子不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眼下是走不了,你若是冲动了,别真就彻底走不了了!”
李昭低头想了想说:“有府衙的人在,理应没事……一会儿你写封信给蔡康,蔡康定能将书信送到蔡师父面前,蔡师父已回京多日,虽未官复原职,但知道我在万年县发生了什么……真说我个把月没了消息,他不会坐视不理!咱们的人是出不了城的,便劳烦客栈的人,或者找个本地其他擅长骑马的,帮着送信回京,多给些银钱便是。”
徐亮用余光看了看听得目瞪口呆的书吏,轻咳一声接口问道:“你说的可是曾任刑部侍郎,后来被流放岭南,去年被洗清冤屈,年初回京,尚且在家中养病的蔡况蔡大人?”
“是,当年他被流放的时候,是我护送的,那年你来镖局了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若是知道我如何了,拼着老命也会替我找回公道!”
李昭冷着脸说完,看向书吏,勉强挤出点笑容来,说:“劳烦你向县尊禀报,就说九宸镖局总镖头李昭,能查明青城府的那名凶犯是否在万年县。”
书吏张着嘴,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才缓过劲儿来,伸手进怀中摸了摸那些碎银,没舍得掏出来,叹了口气说:
“不是我有心看低你们,若真有这样的关系,何苦求助与我?随便拿个信物出来,送去县衙,谁人不知新皇继位以来,便将当年先帝定罪流放的一应官员都免了罪,召回洛京城?莫说曾是刑部侍郎,便是六部中九品的经目,县尊都得给你们几分薄面,我刚便说了,你们若是……”
“一堆废话!”李昭厉声打断:“我们押镖行走,靠的是一身本事,莫说我不愿打扰诸位大人,便是有心依仗,他们还能因为我走镖而写封介绍信让我带着?那我岂不是要横着走?再说其他东西,就算有,我说我这护腕是蔡大人送的,你信?”
李昭冷眼看着书吏:
“我说我这木钗是蔡大人送的,你信?即便是我拿出来什么,你们不得写信回京询问一番?怎容我说什么是什么?可我眼下要的是尽快离开,能有比找出青城府凶犯不在万年县更快的法子吗?”
书吏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位不太年轻的姑娘,厉害起来真是凶的很,也不知嫁人没有?谁敢娶?
但,好像……她说的颇有道理。
李昭见书吏模样不像听明白的样子,没好气的又说:“你莫理会其他,银子你拿了,只需跟你们县尊将我说的话说一遍便可:我能有法子查明青城府的那名凶犯不在万年县。找到府衙的凶犯去向,你们县尊自然解了燃眉之急,我们也能离开。”
徐亮赶紧接口,严肃的道:“我们当家的认识哪位大人暂且不说,只我每年与洛京府衙走动,‘镖礼’年年不断,你说的九品官员我都看不上,真说认识便可成事,我随便报你几个人名,最低也是七品!你还看不上我们?若非遇到这种事,你看我可会用正眼瞧你?”
书吏像是被徐亮点醒了,他收拾了一下,踉踉跄跄的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
李昭没等徐亮唠叨,快步出了房间。
知道退掉的房间又都租回来了,还是后院那几间屋子,李昭大步向后院走去,徐亮皱眉紧紧跟在后面,哪知李昭突然那大叫一声,以诡异的身姿瞬间挪到徐亮身后,徐亮下意识拔刀,阿水在屋内听到李昭惊叫,放下手中针线便窜了出来。
阿水出来看到徐亮举着刀将李昭护在身后,正紧张的四处观瞧,阿水也扭头看了看,而后哼了一声说:“她又看到老鼠了,徐叔也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能吓到她的怎会是人?”
徐亮呼出一口气,收了刀,扭头埋怨道:“你说你天不怕地不怕,怎就被老鼠拿捏了?”
李昭探头看了看,紧张的说:“先进屋。”
阿水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口中嘟囔:“老鼠比人多,哪天你被老鼠吓死,也算是给世间留下一个笑话。”
徐亮叹气,说:“先不说老鼠不老鼠的,她又要查案了。”
阿水耸了耸肩说:“意料之中。”
李昭像是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回房间后安排了一通,而后看向苦瓜像的徐亮安慰道:
“莫急,他们现下脑子转不过来,能想到的也是尽快将府衙的人应付走,稍后便会来客栈找我,我说的是能确定府衙凶犯是否在万年县,可没说能查张家女的案子,那知县无不应允,必会尽量说服府衙的人,只要府衙的人露面,我便可以查张家女的案子了。”
说罢,李昭俏皮的笑了笑。
徐亮坐在李昭一旁的凳子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阿水端着茶水进来,笑道:“徐叔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她的性子,莫说这案子查不查的清与镖局有关,便是没有牵扯的,她哪次放过了?”
徐亮皱眉问:“当真要写信?谁是蔡康?”
李昭抿了一口茶,说:“蔡康是我蔡师父的忠仆,流放的路上一直跟着,到了岭南也一直伺候在旁。”
“我跟小姐去看过几位回京的师父,小姐是不愿意声张罢了,不然洛京城早就人尽皆知了。”
李昭则说:“真写,让店家介绍个身手好些的,送信回京!蔡师父虽未官复原职,但也是迟早的事,至少知道现下万年县这个知县是个什么模样,来日也好知道从谁身上开始下刀。”
“我写?”徐亮指着鼻子问。
“阿水写,我的字没法看,这些年一直在走镖,只有时间练刀,哪有时间练字。”
“你刀也练的不怎么样!”阿水说罢起身准备笔墨。
徐亮哈哈一笑,再看向李昭,眼神中满是疼惜。
……